第199章

佳節又重陽。

對於翼王府來說,九月初九,除了是重陽佳節,更是大少爺的生辰,人人雙倍賞銀,比起別家,更是多了些喜氣。

秋涼之時,身體不夠硬朗的翼王,身體總會虛弱些,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來,將全家召集到了翼王府地勢最高的暢爽閣。不說自個的身體,就說次子在外,次媳有孕,闔府離京便不能成行,但重陽登高的意思總得有的,再說了,乖孫的十六生辰,今年不大操辦,也得慶賀一二不是?

君逸羽一大早便接了宮裡來的節禮和壽禮,王府衆人也都給她準備了生辰禮,連遠在毅州的君康舒都不例外,提前派人給他帶了書信禮物來,甚至兩個小堂弟也爲她舞劍祝壽。

君逸羽帶着君舒飛和君舒翔採茱萸去了,上得暢爽閣便成了最晚。半躺在黃花梨靠椅上的翼王,看了其樂融融上得樓來的兄弟三人,從團花褡被中伸出手來,指了走在中間抱花的君逸羽笑道:“壽星來得這麼晚,原來是爲我們準備茱萸去了,那好,今天的茱萸,就由壽星給我們插了。”

瞧見翼王的手指微微有些發抖,君逸羽知道老人的狀態並算不好,將懷裡的茱萸遞給了樓梯口候着的丫鬟,只留了一枝在手裡,上前將翼王的手掩進被子裡,詼諧一句“爺爺要偷懶,想要孫兒代勞,直說便是。”說完,將手中的茱萸插在了翼王的發冠上。

翼王含笑,“好,那爺爺便偷懶了,有勞乖孫了。”照說應該是爲尊長者給人插茱萸,以求賜福辟邪之意,但翼王府的規矩本就不算大,藉着壽誕的福氣,讓君逸羽代勞倒也不無不可,王妃也不拂逆翼王難得的樂趣,跟着點了點頭,還擡手召來了捧茱萸的丫鬟。

君逸羽回身取花時,瞧見了長孫蓉,高處秋涼更甚,她皺眉吩咐給長孫蓉加衣,眼看淺予爲長孫蓉披上了大氅,這才繼續給王妃插茱萸。五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能若無其事的照料長孫蓉的身孕了,最起碼看着是這樣。

眼看乖孫照料得精心,才讓他叔母日漸有了六甲之時該有的氣色,王妃很是滿意,“得虧有阿羽,你叔母之前那喜害得呦……”長孫蓉聽了王妃的愁言,準備起身致歉,王妃見了連忙擺手,“蓉兒,快坐下,這都要八個月了,可不能亂動。”

“是妾身不好,讓母妃擔心了。”長孫蓉依舊道。

“哎,這身孕的事,女人是最是受累的,怪你不得。”王妃安撫一句,轉而笑眯眯的看向君逸羽,“倒是他叔父走前,逮了個用心的好大夫。”

依着尊卑長幼下來,君逸羽給自家爹孃插好茱萸,正好輪到長孫蓉了,“叔母,麻煩低一下頭。”

“是,多虧阿羽。”長孫蓉強壓下心中的複雜,應和王妃一句,君逸羽爲插花而靠近,還是讓她難抑心悸,依言低頭,卻是腹內乍然活躍的胎動讓她不禁蹙眉。

“怎麼?又不舒服嗎?”君康舒走前憂心忡忡的“棄子保母”讓君逸羽記憶猶新,每每留意到長孫蓉不適的表現時,都有些草木皆兵。

“沒……”瞧見君逸羽擔憂的眼睛,長孫蓉猶豫着低低跟了一句,“它踢我。”

“啊?那動得很多?動靜很大嗎?”君逸羽示意長孫蓉擡腕,查探着她的脈息,想着若是太過異常的胎動,胎兒宮內缺氧就糟糕了。

長孫蓉輕輕搖頭。蕭茹坐在長孫蓉身邊,她過來人的身份,一看長孫蓉的神情就知道沒有大礙,有些好笑的說道:“你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得知叔母有孕那天,孩兒有些奇怪,後來還好些天忙得不見人,蕭茹原還以爲孩兒見多個弟弟妹妹要搶走打小疼她的叔母,所以吃味不快活,如今看着,全是多慮了。

“我……可以嗎?”照說,君逸羽對這個不知是堂弟還是堂妹的胎兒應該有些排斥的,可許是五個多月的照料,竟讓她對它有些莫名的親近,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總不能是愛屋及烏吧……

“當然可以,這是你親叔母,懷的是你弟弟妹妹,摸摸怕什麼。”這話卻是王妃的打趣。滿打滿算羽兒今天也才十六,冠禮都沒行呢,哪用得着和蓉兒忌諱那麼多。

聽了王妃的話,君逸羽徵詢的看向長孫蓉。

看到君逸羽眼中,詢問之外,似乎還夾雜着一絲……期待?長孫蓉心中,說不出是刺痛還是高興,遲疑着點了點頭。

看着君逸羽的手,緩緩按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它……似乎動得更歡悅了……長孫蓉眼底,深纏複雜。這個孩子,是她的屈辱,也傷了她愛的人,她本不想要的。君康舒找了喜婆產婆來,還換了丫鬟,她懂得那種變相“看押”,便拿着害喜的名義,名正言順的拒食。得知君康舒要去毅州,她以爲打掉胎兒的機會來了,可君康舒好巧不巧,走前託付她愛的人,照料她和別人的孩子。呵,可看到君逸羽遍查醫書,換着花樣給她準備有利於養胎的膳食,拒食,她做不到了。所以,孩子在君逸羽的精心照料下留了下來。甚至,看着君逸羽的用心,還有腹中的孩子這幾個月常在君逸羽靠近時別有歡動,長孫蓉有時會恍惚覺得,這是她們的孩子。可笑!羽和我同是女子,怎麼可能呢。所以,羽,你如今能平靜的照料它,甚至爲它歡喜,那便是放下了吧,真好……

半蹲在長孫蓉身前,指尖生命的運動,似乎觸動了心底本能的歡悅,君逸羽的眉目間不由染上了笑意。圓圓硬硬的,這是小傢伙把頭湊上來了嗎?忍不住安撫的摸了摸,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動蔓延到心底。

血脈相連?意識到自己心底的詞彙,君逸羽一怔,本能的歡悅和感動隨之化作了心頭的苦笑。是啊,的確是血脈相連,你的父親是我的親叔父,你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你的母親……曾與我最親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小傢伙,堂姐會好好照顧你和……你媽媽的,直到你的父親回來,功成身退……

收手起身,君逸羽揚起了輕鬆的笑臉,“沒事,他很乖,也很康健。”

“嗯。”

遍插茱萸少一人。想到之前探得的脈息,又看長孫蓉興致不高,君逸羽勸慰道:“方纔我觀叔母脈象,似有憂思之氣,叔母還當放寬心些,否則對養胎不利。前兒叔父派人給我帶生辰禮時,家信裡說可能會回京敘職,沒準能遇上叔母生產呢。”

“舒兒要回來嗎?”王妃問得驚喜,翼王的眼睛也跟着發亮。

君逸羽回頭看向爺爺奶奶,還沒來得及開口,卻是她爹率先笑道:“行程還沒定,不過北胡皇帝杜那圖突然死了,上次來過玉安的那個哈日喬魯王子才即位,北胡這幾個月亂得自顧不暇,只怕沒空派大軍來北疆做客,二弟外任半年,慣例要回來述職的,若無意外,應該不會耽擱。二弟在毅州打了幾仗,有聲有色的,如今郡王將軍的威名很盛呢,這次回來論功行賞,眼看品階都要高過我這個做大哥的了,弟妹好福氣呢。”說到最後,君康逸卻是與蕭茹一道,笑意盈盈的看向了長孫蓉。

君康舒要回來,對長孫蓉來說,實在算不得好消息,卻也只能強整笑顏,“阿羽帶領神武軍軍比得勝,也很不錯,大哥和嫂嫂才叫有福氣。”

爹爹替自己把話說了,君逸羽正好繼續去給堂弟們插茱萸,自家爹孃與長孫蓉的對話雖然和和□□的,無意中卻也點出了兩個小家庭間的距離,長孫蓉的話讓君逸羽的手一定,又緩過神來,穩穩把手中茱萸插在了君舒翔發間,這才擺手道:“還是叔父厲害,軍營裡的事都是他教我的,若是叔父沒去毅州,有他帶着羽林軍,我肯定贏不了。再說了,軍比也比不得叔父真刀真槍。”

神武軍出山後,君康舒褪去昔日的紈絝僞裝,君逸羽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能,配得上長孫蓉。叔父以前尋花問柳,也有打掩護的成分吧,如今再沒有過,還封封家信都反反覆覆問候妻子與還在腹中的孩子,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從感情上來論,也配得上她。至於納妾,此間常情,長孫蓉並不介意,不提也罷。只等叔父回京,我便功德圓滿,真好……

“好了好了,都不錯,都不錯,等阿羽再長大些,一定比叔父更不錯。”王妃笑着招手,“來,都過來喝點菊花酒,阿羽是壽星,尤其該多喝點這長壽酒。”

君逸羽笑笑,對王妃哄孫兒的“更不錯”不置可否,只是掃見翼王的病體時,計量着怎麼把自己的人間失蹤弄得和緩些,到叔父回家,還有些時日,倒還有思考的時候。聽到“酒”時,君逸羽連忙對長孫蓉身後的淺予擺手,“叔母有孕,不宜飲酒。”

“好好好,聽小大夫的,不給蓉兒喝酒。對了,派個人去看看大少爺的壽麪做好沒,好了就快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