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帝京突然起了大風,天黑後,雲團密佈,不見半個星星,眼見着明日定會陰天。
王府位於帝京東側,前後有一條街的面積。望月樓位於王府才北側,雖是後宅,但極靠近主院。新蓋的閣樓,處處雕樑畫棟,美輪美奐。閣樓建成之後,但凡見着無不誇讚,精緻奢華處,甚至比大雍宮的攬勝殿都要勝上一籌。王氏這樣的百年世家,本就樣有一羣極爲高超的匠人,自然不必像皇甫氏那樣要請來南樑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這般的閣樓與園林。
天色漸晚,堂屋廊下懸掛了一排琉璃燈盞,將整座院落打照的猶若白晝。王雅懿重重的將青瓷瓶摔了出去,仍不解氣,狠狠又將銅鏡扔到了院中,差點砸在了步履匆忙的王夫人的身上。
王夫人年近五十,許是一生曾育下六個子女的緣故,看起來不比實際年齡年輕,單看輪廓與五官年輕時時該是個美人兒。只不過,如今的她有些消瘦,顴骨高聳,雙眼凌厲,雖也雍容,但更多是當家主母的氣勢。
王夫人匆匆進門,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殘片,只拉着王雅懿的手輕聲哄道:“我的兒,這又是鬧什麼?若被你父親知道了,只怕又會不高興了。”
王雅懿紅着眼道:“母親就光顧着父親不高興了,可有想過我的心情?”
王夫人忙道:“母親一心一意的爲你打算,又怎會不想着你呢?”
王雅懿哭道:“兩個月皇甫策已病重兩次了,若他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還有着婚約,外面的人不知道又會怎麼編排女兒!當初謝七的死,那些人尚且算到我頭上,如今我們才定親多久,他又這般……父親說是爲我好,皇甫策看起來也好好的,可如今這是怎麼了?”
王夫人猜是太子前幾日高燒的事,在這裡沒有瞞住:“莫聽那些不相干的人嚼舌頭,哪裡會當真病重兩次,都知道陛下不喜東宮,以訛傳訛的傳罷了。”
王雅懿道:“宮中怎麼不傳別的,偏偏傳出病重的話來?他若沒病,陛下再不喜歡,誰敢詛咒東宮?”
王夫人道:“後宮那地方,端是些魑魅魍魎,什麼話說不出來,什麼事做不來?”
王雅懿哭道:“明明知道是個是非地,父親還一心把我朝裡面送,如今大家都說太子活不長久了!不是病死,也早晚會被陛下害死……”
“噤言!平日裡就是我太慣着你了!沒輕沒重的!什麼話都敢朝外說了!陛下與太子如何,豈能是你一個後宅娘子知道的!這樣的事,別沒頭沒腦的聽人說!只要你父兄不說,就是沒有的事!”王夫人難得對王雅懿虎着臉說教。
王雅懿也不懼:“家中兄弟姊妹誰的婚事,不是順順當當的,到了我這裡就那麼多的波折!前幾日我去阿姊家的花宴,那些人一直對着我說陰陽怪氣的話!賀蓉更是跋扈,竟是當衆下了我臉子!尚未入宮就如此待我,若將來我們一同在東宮裡,女兒不知會被如何欺負……”
王夫人才聚起的威嚴,因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散了:“賀氏又算得了什麼?她如今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就會栽多大的跟頭,那些都是酸話,你別朝心裡去,將來若是母儀天下了,那些個娘子誰還敢在你面前放肆?”
王雅懿道:“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去東宮!父親不是一直讓我等等嗎?如今爲何又非讓我參加東宮的生辰禮……二十歲了,陛下都不給他加冠,這哪裡會有好事!母親,你和父親說一說,明日我不去了成嗎?”
王夫人蹙眉,想了片刻:“阿芙同你說什麼?”
王雅懿垂了垂眼眸道:“也不曾說什麼,我本就不認識什麼人,現在也不願參加什麼宴席,如今連阿芙都不去東宮,我也就不想去了。”
王夫人輕聲哄道:“韓耀被陛下打發走了,她總不好一直跟着榮貴妃在宮中,不去也理所當然。你不一樣,若太子生辰,你這個準太子妃都不去,別人會怎麼想?母親記得,你小時候還挺喜歡太子,爲何現在……”
王雅懿抿着陳:“母親還說!誰小時候喜歡太子了!那時候母親將我丟在家中無依無靠,兩個賤種和賤人一直欺負我!祖母從來不管,每次一鬧起來把事都怪在我身上,一點嫡女的體面都不給我!若不是爲了讓謝貴妃看顧我幾分,何至於費盡心思的要討好他們母子,又時不時的去臨華宮!”
王氏這樣的世家雖不用買皇室的帳,謝貴妃在宮中也一直不受寵,但好歹是謝氏嫡女,當年老夫人是陳郡謝氏旁支嫡女,王雅懿纔有了謝貴妃這個拐彎抹角的表姑母。雖說高門嫁女,皇甫氏本就是庶族寒門出門,前些年若有一等士族,將嫡女嫁入兵家子出身的皇甫氏,不但不會被人羨慕,還會被人嗤笑鄙視。
謝貴妃身份高貴,莫說老夫人本就以陳郡謝氏爲榮的旁支嫡女,便是不曾與謝氏沾親帶故的世家婦,也會對謝貴妃母子高看兩眼。王雅懿孤身在帝京,想找個靠山也屬難免。
在老夫人的年代,士庶不通婚的規矩,可是極爲嚴格的。老夫人雖不會打着主意將嫡孫女嫁到皇室去,可該給謝貴妃的的面子總要給的,王雅懿在家中的日子定然會好過許多。
王夫人想到這一點,對王雅懿更是心疼,再也不忍斥責半句,小聲哄道:“母親當真是以爲你們一同長大兩小無猜,說起來時見你同意這親事,這纔對你父親點了頭!若你不願意,不管那太子妃的頭銜多尊貴,母親也是看不上的!”
王雅懿抿着脣:“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東宮算什麼好親事!出了謝七的事後,我本就是沒得選……”
“怎麼沒得選?謝七的事,本就怪不得你,都是那些人胡說八道!但凡你喜歡,這帝京的世家,哪有你配不上的!且聽母親的,當初既答應了東宮的婚事,明日還是要去的,你若不喜就晚一些出門,然後早早的回來就是了!”
王雅懿爲難:“可萬一太子若有個三長兩短……”
王夫人蹙眉:“咱們家萬不會讓事走到那一步,前日聽你兄長的意思,你父親已有了萬全之策。你再不喜歡,還是要虛與委蛇幾日!”
王雅懿眼睛一亮:“那還好,我可真怕母親父親和兄長又對我撒手不管了呢!”
王夫人拂過王雅懿鬢角的長髮,見她問也不曾問一句這辦法可對太子有益,知道自己的女兒當真心裡沒有人,不禁輕嘆道:“當初你若不同意,誰又真的捨得勉強你,如今母親回來,不管什麼事,必不會勉強你的,總會給你挑一個最好的。”
王雅懿側了側眼眸,埋怨道:“誰知道太子竟是如此沒用!”
冉荷抱着一瓶翠菊興沖沖的跑了過來,當看見王夫人也在的時候,怔愣了片刻,這才道:“夫人。”
王夫人拍着埋在自己肩窩的王雅懿,看了眼冉荷道:“這翠菊開得可真好,哪裡來的?”
冉荷垂了垂眼眸:“樓前面的花園……放着的,也不知道是誰放的。”
王夫人笑道:“這瓶子也精緻的緊,陪着翠菊既不會太豔,也不會太素,想必是六郎從外面弄來的吧。”
王雅懿皺了皺眉頭,給冉荷使了個眼色:“不知道誰的東西還敢拿進來!還不趕快拿出去!”
冉荷忙道:“婢子這就拿出去!”
王夫人道:“前面園子裡放着的,怕是六郎弄來的,你喜歡就留着,他定然也不卻這一瓶花。”
王雅懿瞪了冉荷一眼,小聲道:“既然母親說留下來,你把它放到寢房裡去吧。”
王夫人對冉荷點點頭,這才側目看向王雅懿:“花花朵朵的就不該擺在寢房裡,最近老見你屋內插着花枝,若當真喜歡就擺在這裡,豈不是更好?”
王雅懿蹙眉:“不是說我喜歡就好嗎?這般的小事母親都要管!”
王夫人忙笑了起來:“好好好,母親不管就是了,你喜歡擺在哪裡就擺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