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纔不管丟不丟臉,那羣人誰敢擡頭看他?和他身邊的小侍衛?
只不過……想借這個機會,親近一下而已。
她仰着頭的樣子,那麼坦然自在,和任何人都不同……
凌謹遇至今都記得,在將軍府第一眼看到她時,她盯着自己的樣子。
也是那麼的坦然。
沒有任何敬畏,也沒有任何不敬……
她看他,就像看着凡人。
對,所有人都把他當作神一樣跪拜,只有她,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凡人。
只有她,把他當成了一個普通至極的人。
所以,才那麼特別,那麼喜歡親近她吧?
神和人之間,是有着無數的隔閡。
可人與人之間,那般溫暖,讓他留戀。
也正是因爲如此可貴,凌謹遇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縱容了很多,不到忍無可忍的時候,不會用龍威來壓迫她。
“還沒好嗎?”凌天清見他不停的擦着自己的頭髮,神態還蠻溫和的,不由又忘了身份,有點不耐煩的問道。
“嗯。”少年天子只淡淡的嗯了一聲,臉上竟沒半分怒氣,相反,那雙如墨染的黑眸,還帶着一絲罕見的溫柔。
原來,被當做凡人的感覺……那麼好。
不再孤獨……
無邊的天地間,不再是隻有自己一人撐着如畫的江山,那樣的寂寞稍微被沖淡了幾分。
“王上,您不是會用內力像吹風機一樣幫我吹乾嗎?”凌天清和暴君離得太近,被他身上的味道薰得有點頭暈,又問道。
“幫?”凌謹遇這次不是糾結“吹風機”三個字,而是她說“幫我”。
她經常對自己說“幫”。
這是別人不曾對他說的字。
誰敢讓高高在上的帝王“幫”他?
人們更多的是“求”、“賜”。
“是呀,那一招很厲害,您忘了?那天我全溼了,你幫我一揮手,我身上的水全蒸發掉了。”凌天清還記得那個晚上。
對她來說,是轉折的一晚。
凌謹遇就是那晚,和她達成半友好的關係。
“那天唸的詞,再念給本王聽。”凌謹遇並不“幫”她。
依舊折騰着她髮絲上的水,他也不看她肆意明媚的漂亮眼睛。
“什麼詞?”凌天清沒事就瞎唸詩詞,在宮裡無聊的時候,把李白他老人家的詩集都寫完了。
“那天晚上,你在月亮下,吟的那首詞。”凌謹遇輕聲說道。
那句“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高處不勝寒。
她一個心思單純,被當成瘋子的小丫頭,怎能吟出這般……擊中當權者心房的句子。
最高處的寒冷,他以爲,只有自己一人知道。
以爲,這世間,再沒有人,懂得那種孤寂淒冷……
卻被一個鳳凰選中的天外之客,輕鬆道破。
他幾乎……要相信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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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的官員在城門外十里相迎。
暮色四沉,城內積水頗深,淹到馬車輪上,行進艱難,周圍全是百姓的跪拜聲和哭訴聲。
他們盼望着的神終於到了,家園很快就會得到修復,只是那些被洪水帶走的生命,再沒法找回……
他們的神。
孤高在上的神,對一個御前小侍童頗爲溫柔。
這讓心思玲瓏的州府大人立刻了然。
帝都,那些達官貴人好男風成了流行趨勢,聽說花侯陪太子修特意去找過小倌哩。
還聽說,太子修愛上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少年,要帶他回東海呢……
說起來,這個小侍童雖不是傾國傾城的貌美,但肌膚雪白,跟剝了殼的新煮雞蛋白似的光潔,飽滿柔嫩的一掐就會出水。
這就罷了,小侍童的那雙眼睛,才叫妙,滴溜溜,黑幽幽,靈氣四射,見之忘俗。
還有那臉上明媚的笑容,簡直跟陽光一樣,溫暖的讓人想到金秋十月那麥地邊隨風招展的花兒。
也只有她,敢在陰沉莫測的少年君主邊笑顏如花,遠看去,簡直就像是陪在地獄修羅身邊的善財童子。
這形容有些詭異,但在外人眼中,諱莫如深俊美高冷的凌謹遇和活潑純真的凌天清這個搭配,的確讓人覺得十分刺眼……但又有着說不出來的和諧。
州府大人的得力親信,親自爲凌天清安排別院,知道她一定深得恩寵,否則,不會和凌謹遇互動的那麼肆無忌憚。
而凌謹遇一到城內,馬不停蹄的領着蘇齊歡等人連夜視察災情。
碧瑤和碧雲照顧着一刻也安閒不住的小主子,聞人小可則是亦步亦趨,好奇的當着凌天清的小跟班,問東問西。
而紅纓則是守在院門,一來保護未來娘娘的安全,二來盯着小主子別鬧事。
外面的雨一直沒有停下的跡象,紅纓閉目養神,在雨聲中,辨別着各種各樣的聲音。
州府大院外不遠的大廟裡,許多難民暫且居住在這裡,形形色色的人中,有一雙獵鷹般的雙眸,往州府大院掃過。
凌天清知道這裡不是逃走的好地方,所以只是在府上轉了轉,耐心的對聞人小可解釋一堆她聽不明白的詞語,然後回屋泡了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養精蓄銳,爲逃走做準備。
凌謹遇整整一夜都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早上,凌天清才聽說王上在堤壩親自坐鎮指揮,加固堤壩。
她看了地圖,因爲此處地形凹陷,東邊有一條江水流過,在暴雨下水流猛漲,已經衝破了幾次堤壩,岸邊的居民因爲洪水死傷一半,只逃出了部分,農田也被沖毀,損失慘重。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凌天清的精神十足。
不得不說,在這種純天然無污染的環境下,連空氣都像是天然營養劑,讓人神清氣爽。
“凌謹遇不知道有些情況下,遇到洪水只能疏不能堵嗎?”凌天清吃過早點,聽着碧雲和碧瑤的議論,忍不住問道。
碧雲和碧瑤相視一眼,驚訝的搖搖頭。
她們可不懂水利工程。
凌天清抓抓頭髮,走到院子裡,看了眼天空,又舉起手,看了看袖子被風吹着的方向。
她雖然不是氣象學專家,不過對天氣還是有所研究,畢竟天才培訓基地的孩子,大多數就像一臺電腦,裡面裝滿了各種數據,如同百科全書一樣。
“至少還要下三天雨,要是隻加固堤壩,不出兩天,整個城就會被淹沒。”凌天清看着天上厚厚的雲層,喃喃自語。
“紅纓,帶我去見凌謹遇。”凌天清想着昨日進城時,那些難民的高聲呼喚,嘆了口氣,說道。
她已經扮成俊俏的書童,在小馬車裡,憂心的看着災民。
這座州府靠着一條大江,還從未遇到過如此大的雨,連下了數十天,無論是子民還是財產,都損失慘重。
所見之處,那些等待救濟的災民一個個形容枯槁。
有的是因爲在陰雨天氣裡生了病,有的是因爲痛失親人,有的則是在暴雨中受了嚴重的外傷,總之不忍卒睹。
若是換成現代,肯定醫療隊早就開到,轉移傷員……
古代的條件確實艱苦,所以救援和抗洪格外的艱難。
凌謹遇陰沉着雙眸,他雖然一夜未睡,但是依舊神采奕奕,只是眼裡有着抹不去的憂慮。
官員在他親自指揮下,奮戰了一夜,勉強守住了堤壩。
幸好他及時趕到,否則昨夜的一場大雨,會讓江水破堤而出,席捲整座城。
“王上,娘娘來了。”墨陽站在高處,已經看見紅纓帶着一個清俊靈秀的小侍童往這邊走來。
“紅纓,你揹我吧……”凌天清對着面前大大小小的水蕩,走的異常艱辛。
紅纓看她走走停停,也很着急,可是他不敢背未來的小王后,如此越禮,王上一生氣,把他丟江裡餵魚就慘了。
好在凌謹遇過來了,將瘦小的侍童一提,往江邊掠去。
“凌謹遇,別在這裡做無用功,炸開堤壩吧。”凌天清剛站定,立刻急急說道。
炸開堤壩?
這個少女腦子果然進水了。
昨天聊的偏題了,只顧着說蓄水的設備,凌天清忘了和他研究這裡的災害。
“你看這風向和風力,還有冷暖空氣……唉,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這雨至少還要下三天,官兵根本不可能再壘砌三米多高的堤壩來,也沒有那麼多的材料繼續鞏固,到時候江水上升,水壓越來越大,不出兩天,堤壩潰破,城中幾十萬人來不及轉移,那時候就慘了!全城被水覆沒,就算是你我,也難逃出去。”
凌天清見他眸光陡然變得冷厲,她也顧不得那麼多,在江邊的大風大雨中,大聲的對他說道。
凌謹遇抿緊了水潤的薄脣,眼裡閃着明滅不定的銳利光芒。
他昨天已命工匠按照凌天清所說的蓄水池去研究如何迅速的南水北調。
君主一聲令下,那些工匠哪敢偷懶,昨夜就將圖紙畫好傳到他手中。
如果以天朝的人力物力,凌謹遇要在一夜之間,建成十萬公里的水路並不是神話。
但現在情勢嚴峻,水災現場複雜,很難在這時候去做凌天清口中的“城建”。
“你看,那城牆外是片山林,若是將堤壩從城牆外十里外炸燬,疏散江水,才能保住這座城。”凌天清站在高處,轉過身,指着城牆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