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做的也太快了,陳露只是有些詫異,手上卻不慢,吳冕要的東西很快就遞到手裡。
“現在老趙不玩這些了吧。”吳冕一邊結紮闌尾動脈,一邊問道。
“不了,天天上班,下班就回家,安穩的很。”陳露說着,眼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就好。”吳冕道,“病理盆。”
闌尾切下來,帶着鉗子扔到病理盆中。鉗子撞擊金屬盆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讓王主任焦頭爛額的腔內闌尾就這麼波瀾不驚的被切了下來。王主任還在驚訝中,切開的腸道壁已經被縫合上。
“我下了,你們繼續縫吧。”吳冕很乾脆,縫完腸道轉身下臺,沒有一絲眷戀。
頭有點疼,剛纔用手摸腸道壁,憑着觸覺感受腔內闌尾的位置導致大量冗餘信息進入吳冕的大腦。
真是好麻煩,吳冕面沉如水,身影轉瞬在手術室消失。
“呃……”麻醉師想說點什麼,但他貧瘠的詞彙量還真找不出來有什麼合適的詞。
手術是做了,自己也看了,但人家是怎麼找到腔內闌尾的卻根本不知道。
就這,麻醉師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跟了這臺手術。
“陳露,你和吳科長認識?”
“我家老趙和他是發小,剛處朋友的時候趕上他回家,我和他們一羣同學吃過飯。”陳露準備着溫鹽水沖洗,一邊說着陳年往事。
“嘖,這手術做的。”麻醉師根本沒聽到陳露說什麼,他還沉浸在手術中。想說一句牛逼,但礙於王主任的臉面,還是憋了回去。
“新來的科長到底什麼來頭?”麻醉師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馬上轉移話題。
“你沒聽你爸媽說過?”
“嗨,咱八井子鄉,誰沒聽過,那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麻醉師道,“沒想到他手術做的這麼好。大露,你說吳冕怎麼回來了呢?在帝都當個普通醫生都要比咱八井子的副科長強吧。”
“說的好聽,副科長,其實連個級別都沒有。”陳露道,“到底什麼事兒我也不知道,一會我給老趙打個電話,告訴他吳冕回來了。”
手術已經做完了,還剩下一點就是沖洗、縫合,這都是小事兒,大家的心情好了許多。
陳露擡頭,和徐佳說道“這位,剛纔我脾氣有點暴躁,不好意思啊。”
徐佳一直沒找到道歉的機會,但萬萬沒想到剛纔痛罵自己的器械護士會先說對不起。
“別,別,是我的不對。”徐佳結結巴巴的說道。
“上臺的時候着急,情緒不對,你別介意啊。以後在手術室裡專心點,咱都是同事,說話輕了重了你別往心裡去。”陳露笑道。
徐佳苦笑,眼前這位說的客氣,但人家那可是着急了連自己老公都能捅的主,自己哪敢得罪。
……
……
離開手術室,吳冕去換了衣服,一絲做了一臺高難度闌尾切除術的喜悅都沒有,陰沉着臉回到醫務科。
連段科長說話他都不願意搭理,要不是自家老太太一再叮囑要好好上班,吳冕真想馬上回到家,在屋子裡靜靜忍耐。
不想聽老太太磨叨,那隻能在醫務科熬時間。
吳冕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面衝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哪怕有墨鏡在,他依舊覺得有些耀眼。
要是沒有病,哪怕自己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到根本沒人注意的那種人,該有多好,吳冕情不自禁的想到。
那樣的話就不會隨時隨地有無數的記憶潮水般涌上來;那樣的話就不會看到什麼都記住,分毫畢現;那樣的話就不會碰到什麼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無限的冗餘信息對他來講就是一個累贅,巨大到難以承受的累贅。
可惜,人間沒有那麼多如果。
看着像是雕塑一樣坐在窗前發呆的吳冕,醫務科的兩個同事對了一下眼神,湊到一起。
“新來的科長不像是傳說中那麼機靈啊,看着憨乎乎的。”
“誰說的,人家這是大智若愚。”
“你這歲數,該不會是想當吳科長的親媽粉吧。現在怎麼叫來着?小奶狗!吳科長就是標準的小奶狗,你看看那皮膚,白的發亮,真是好看。”
“我哪有那福氣,要是有這麼個親兒子,我早都不上班了。剛纔段科長讓我問問那個定向醫生的情緒,你猜怎麼着?”
“嗯?看你鬼鬼祟祟打電話,到底怎麼了?”
“吳科長去手術室,正好趕着老王主任手術下不來。叫什麼來着……反正王主任麻爪了。”
“他那張死了孃的臉看着就煩,麻爪之後是什麼樣真想親眼看看。”
“小點聲,這話要是讓王主任聽到,他能直接跑到醫務科揍你。”
“這不就咱倆麼,然後呢?”那人似乎也對王主任有些忌憚,小聲的轉換了話題。
“吳科長上臺幾分鐘就把手術給做完了,老王主任現在還鬧癔症蹲在更衣室裡抽菸。估計那死老頭子琢磨着自己八井子第一刀的外號不保,正鬱悶呢。”
“嘖嘖,你說吳科長手術做的這麼好,長的還好看,在哪不能活,回來幹啥。”
“小點聲,別讓這位小爺聽到,你沒見剛纔段科長和他說話都愛答不理的。”
吳冕聽到同事們嚼舌根子,並不在意,他儘量把自己放空、再放空。這麼多年來他總結出來唯二的經驗,雖然不是很好用,但只能湊合。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隨後一雙微涼的小手按在太陽穴上。
“哥哥,你這是又逞強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感覺,吳冕全身鬆了下來,幾乎癱在椅子裡。
“用點力。”
“大家好,我叫楚知希,叫我小楚或是小希都行。”楚知希手上用力,轉頭和醫務科的兩位科員打招呼。
楚知希梳着馬尾,淡黃色T恤,牛仔褲,活力四射。聽到她親切的招呼聲,兩名科員滿臉堆笑的迴應着。
不知怎地,看見這個陌生的女孩兒,她們倆都覺得很親切,就像是鄰家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一樣熟稔。
“不是說下午麼?”
“還說!”楚知希笑道,“一天不在身邊,你說你發了多少個微信催我過來!”
吳冕不說話了,安安靜靜的感受着太陽穴上嫩蔥一般的手指按壓的力度。
翻江倒海的冗餘信息漸漸安靜下去,吳冕覺得整個世界像是被甘露洗過一遍,清靜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