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七澡 ‘心’與‘道’

“寫了什麼?”

看到盧悅面色古怪,飛淵忍不住問。

“滄海成桑田,”盧悅盯着在面前好像要化灰的符紙,心下深深一嘆,“那人問,誓言還在不在?”

滄海成桑田,誓言還在不在?

這是什麼意思?

飛淵的眉頭緊緊擰起,“那你覺得,他是故意給我們看的,還是……”

“應該是故意給我看的。”

盧悅從心裡苦到嘴巴里,“有些宏願或許觸了天地因果。”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一再跟那些外域蟲怪有緣,更不會進到這裡,“誰讓我倒黴是功德修士呢?”

飛淵默默攬過她,“你說……會是什麼誓言?”如果能從源頭上解了,那就好了。

“……我哪知道?”

盧悅頭疼,這人既然寫了,怎麼就不能多寫些?

非要她猜?!

更可恨的是,她這個功德修士完全是意外。曾想和花晨的蠢,一直是她注意不讓自己犯的,“只能從這裡的情況和功德修士的性格上猜了。”

她狠狠吐了一口氣,感覺好難啊!

“……”

飛淵跟着頭疼,可是盧悅這個樣子,他只能安慰,“不管是古仙滅世,還是百靈的起源,都是爲了仙界的長長久久,爲了更好的傳承。 ωωω☢ тt kдn☢ ¢〇

我想能獻祭在這裡的,哪怕再被不甘怨憤所配,也定有其善。”

所以,他們只管找下去便好了。

“等一下。”

盧悅正要隨他往下一個殿去,又忍不住回頭看向那隻剩法衣和配飾的三十三處所在,“以我們現在的修爲,如果還這麼走下去,線索或許還是會化爲飛灰。”

殿中有種別樣的感傷在流淌,獻祭百靈對她來說,艱難無比,那……對當年的他們來說,也是一樣吧?

他們的時光停在百萬年前,而她和飛淵則屬於現在。

“來的時候,我朝仙盟要了不少好東西,先祭一祭吧!”

有些話,盧悅不敢說,百靈的天道是活的,還不是一個兩個,那年夢中見到的時候,一個個吵得跟烏眼雞似的。

真要讓他們知道,因爲她和飛淵的闖入,身後變成這個樣子,只怕是要給小鞋穿的。

“都說醫者不自醫,功德修士也是人,你準備祭品,我來寫往生經。”

朝源可能也怕百靈真與有去無回海相通,怕她因爲獻祭而心不甘,成爲真正的怨靈,所以送的諸多東西里,還包括了仙盟好不容易得到的兩朵彼岸花。

不管曾經有什麼誓言,她都不知道。

只希望那些祖宗看在她這麼乖決的份上,能保持高人和功德修士的真正形象,放了她和飛淵。

寫經的東西是盧悅後來要的,她從沒想過要放棄自己的性命,所以要的有些多,仙盟爲了這個,還曾特意向大昭寺調貨。

回到仙石屋,飛淵幫忙在牆角一個又一個乾坤玉箱中,拖出兩個寫了佛籤的,把該用的擺好,盧悅也忙把裝彼岸花的玉盒打開,截取三片花瓣。

“如果要刺血的話,就用我的吧!”

飛淵伸出手指頭,“我們現在夫妻一體,這裡又有我家的不少祖宗。”

鯤鵬族向來護短,祖宗們目前只有他一個後輩,不愛護也得愛護,他不容盧悅拒絕,正要以針刺下的時候,被她按住。

“別鬧!”

盧悅橫他一眼,“就算要刺血寫經,也不能直接放到硯臺裡。”

夫妻可以一體,飛淵的意思,她也明白,所以沒打算拒絕,直接摸出一個玉瓶,“滴這裡,你一滴,我也一滴。”

功德修士在這裡最先獻祭了鯤鵬一族,也許因果一直在她和飛淵身上,“這有彼岸花汁,有大昭寺特別收集的菩提晨露,有我們的誠心,前輩們想來也不想超度他們的經文,有太多血腥氣。”

這裡跟有去無回海不一樣,陰尊是真正的邪靈,有了自我意識,不以功德修士的鮮血爲引,根本破不開他的防線,超度不了任何一個怨靈。

而獻祭百靈的每一個前輩,哪怕臨死後悔的,也定然曾有一幅悲憫的心腸。

滅世是無奈之舉,應該是他們每個人心中的痛。

那種面對天崩,無法可想的無奈,盧悅有點理解。

她把那三片彼岸花以靈力震碎壓汁,放入這小小的,只有二十斤容量的乾坤玉瓶。

“除了酒果,其他不要拿現成的,一會兒,我們一起親手做一份吧!”

有意識的天道,不誠心,又能怎麼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盧悅能屈能伸的很,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經。

三十三人,三十三篇經文,她先燒給祖宗們。

……

鱷龍洞天裡,洛夕兒例行過來給小桃樹澆靈露精華。

只是看着多出的三片新葉,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發現,那葉片上隱約的紋路有些像梵文,順着在手上劃了一遍,忍不住眉頭緊緊擰起。

盧悅寫了無數往生經,洛夕兒別的梵文不認識,可是往生經上的梵文,絕對都認得。

但這樹……

洛夕兒檢查之前的二十五片大葉,非常無奈地發現,都出現了梵文紋路。

“真在那破地方抄經了嗎?”

洛夕兒圍着小樹轉了一圈又一圈。

六十年過去了,仙盟和四大分盟一開始還幫着在有去無回海那裡想辦法,可是隨着各種佈置,一直沒見成效,除了不得不在那裡的朝源,其他已經全部撤離了。

現在……

洛夕兒拿出留影玉,在給小桃樹留影,給每片葉子留影。

出來的第一時間給上官素髮信,告訴她,她有事到有去無回海,三千城的事,麻煩她兼一下。

這麼多年,三千城去了很多人到有去無回海,她卻是第一次。

轉道仙盟,再轉降魔寺。

夕陽夕下,那黑暗的地方,只遠遠看着,就讓洛夕兒心驚得很。

更讓她心驚的是,伸出去的斷橋上,悲風就坐在橋頭做晚課,噹噹的木魚聲,似遠又似近,空寂而悲憫!

洛夕兒的目光忍不住閃了閃。

她是知道悲風和盧悅關係的人,只是……

“阿彌陀佛!”

不知何時,夕陽已然落下,悲風的晚課也坐完了,“洛施主,好久不見!”

“是好久沒見了。”

洛夕兒回神,“自當年的抱福宗一別,我就再也沒見過大師了,大師在這裡……可好?”

“和尚四海爲家,哪裡都好!”

“大師沒想過,收幾個徒弟嗎?”

“阿彌陀佛!”收徒弟的事,悲風輕易不敢再試,“這裡暫時不是小弟子們能適應的。”

“呵!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洛夕兒笑了笑,“難不成我記錯了?”

“……”

悲風一時無語。

當初在抱福宗因爲盧悅跟他念經一事,這丫頭和谷令則就恨不得把他拖到背地裡,狠揍一頓。

“道友是打算從三千城介紹幾個徒弟給我嗎?”

“哈!我們三千城都是道家子弟,自家都不夠分,又如何能介紹給你?”

出一個盧悅,已經夠讓她頭疼了。

洛夕兒有大事指着他,不敢讓他這麼無爭下去,“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這裡是最接近地獄的地方,和尚一人在此,不覺得‘佛’太孤單了嗎?”

這?

悲風這才覺得,她到這裡是有深意的,“道友到此,所謂何事?還請直言。”

這般雲山霧罩,他也猜不着啊!

“……我給你看樣東西。”

洛夕兒在留影玉上輕按,靈力微微一牽,小桃樹的樣子,便顯了出來。

“盧悅曾在黃泉客棧經歷過一次假的輪迴,這桃樹的原身,便是她棲神數十年的所在。獻祭百靈前,她把這養了一千多年的桃樹砍了,製成棺材,只餘了一根不過一尺的殘根。”

她向悲風介紹這株小桃,“我們想盡辦法,才把它養了這般大,今日看它的時候,卻在新葉的紋路上發現了往生經的梵文。”

什麼?

悲風忙按下心裡的萬千波涌,盯着洛夕兒特意放大的葉片。

那隱隱的紋路,讓他的眉頭一蹙再蹙。

“盧悅走時,一直懷疑百靈與有去無回海的關聯,臨走之前,她甚至朝仙盟要了好些寫經的物品。”

洛夕兒望着那片沒有一絲星光的地方,“超度這裡,可能成了她的執念。悲風,看在你與她當年的相交份上,看在你們佛家的地獄之願,我希望,你能參加這一次的佛滔大會,贏了所有參會的佛門弟子,然後,把他們全誆來這裡。”

贏佛滔大會,全誆來這裡?

悲風無語,他真沒想到,洛夕兒能這麼看得起他。

“我相信你能做到。”

洛夕兒朝他露了個微笑,“這麼多年,你一人在此獨對有去無回海,這份勇氣,沒幾個人能做到。

六十年前,我在慈航齋聽拂梧大師解說勇猛精進四個字,深有感悟!

她說,勇猛精進,成就之器也!

深入內在,獨對自己,直面真實,謂之勇;看破幻象,抖出虛假,毫不猶豫,謂之猛;事無鉅細,認真去做,謂之精;一刻不停,直達真相,謂之進。

你可以以此爲機,請大家一起勇猛精進,一起……行佛家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宏願!”

盧悅發個破宏願,就跟陰尊鬥生鬥死了那麼多年,憑什麼佛家的那些人,只在口上說說?

洛夕兒捨不得盧悅和飛淵變成所謂的百靈天道,小桃樹上的梵文,倒是讓她別有所悟。

在沒有辦法時,也許笨辦法,也是最有效的。

“悲風,你也不用急着推脫,仙界的四大佛門,慈航齋那裡你不用擔心,我會親自去說。”

看在盧悅和拂梧的面子上,看在西門韻和九命的面子上,看在三千城與慈航齋多年交好的份上,把唸經的事,搬到這裡,肯定沒問題。

“剩下的大昭寺、惠覺寺、明鏡臺,都有我們三千界域飛昇的佛子,他們那裡,我想憑我們大家扯不開的關係,只要你能提前說一聲,他們總不好拖後腿。”

洛夕兒把什麼都考慮到了,“悲風,盧悅一個人在那邊努力,我想你也不忍心吧?”

“……阿彌陀佛!”

悲風宣佛號的時候,眼睛還在那顆小樹身上,“洛道友,參加佛滔會之前,小僧可以去看看那株小樹嗎?”

他在盧悅那裡,落下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結。

“可以!”

洛夕兒一口答應。

“道友坐!”悲風送出一個蒲團,請她坐下,“道友與盧道友在有些地方很是相像,”那乾脆利落勁,他不服不行,“小僧有些不解之事,可以請教道友嗎?”

洛夕兒坐下來,“說來聽聽。”

“小僧這些年一直坐在這斷橋上,對世事大道,微有所悟!小僧以爲,大道顯露在處處,而天道應是毫無故事的本來樣子。”

悲風覺得,盧悅的性子做不了百靈的天道,活着做不了,死了也做不了。

“大道一直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只是七情六慾遮蔽了我們自己,以致來來回回看不到它們。

就比如,道友爲盧道友奔波,其實是活在你自己的心獄裡。

小僧在此建降魔寺,是活在‘佛’之理想的夢境裡。

我們都活在自成體系的世界,存在的真相和我們無關,心無法看到存在的本來面目,但藉藉着存在的存在,心可以看見它的本來面目。

所以,當心的故事息滅,大道顯露;而看到大道時,心在那大道里,也有它自己的影子。

所謂大道至簡,簡到什麼程度,道友可知?”

“……”

洛夕兒揉了揉額,她突然懷疑自己對悲風和盧悅的猜想了。

大道是每一個修仙者,都想追求的,只是現在的她管着三千城,心在名利中,身也在名利中。

如果亂說,萬一讓悲風這個有理想的和尚看低盧悅……

她嘶了一下,牙疼的忍不住摸了摸腮邊,“咳!大道至簡,在我心裡……,它沒有起源,也沒有結束;不存在因,也沒有果;不是陰,更不是陽……,它是它自己本來的樣子。

任何描述都無法盡言,它是絕對純粹,純粹到沒有心的任何痕跡。

至簡的大道……”

她努力想流煙仙子怎麼說的來着,“就是至純的大道,純到沒有心的任何痕跡沾染。”

說到這裡,她好像悟到了什麼,“悲風,你之所悟,主要在於盧悅是不是能成百靈天道吧?”

“阿彌陀佛!”

悲風深宣一聲佛號,“是!心滅,大道才能顯露!

盧道友雖是至純至善之人,可是她的紅塵心重。百靈的天道,若是沒有飛淵道友跟隨,或者勉強可行,但是有他,決無可能。

倒是那顆桃樹,道友……當好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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