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鼓動,可是三個呈品字型的帳篷,愣是沒有一點聲息。
淡淡的人頭影子,其實來來回回,已經摺騰了好長一段時間,只恨帳篷裡的兩男兩女,還有那四匹馬,全他孃的縮着,連伸個頭,冒個聲的都沒。
眼看天就要亮了,再弄下去,他就會暴露在人家的視線內,若是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哪怕以後再裝神弄鬼,只怕也是無用。
“唉……!”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急切想要吃到美味大餐,可今天的運氣看樣子真不好,萬一……再像那個百味人一般,陷入被動,可就遭了。
畢竟能逼着那個女魔頭,在木府都要避着的道門修士,只怕真有幾把刷子。
他瞄瞄還陰着的天,頭一次希望它能放晴,只要放晴了,這些個人,定然要走出帳篷,走到木府的那一頭……
到得那時,纔是他真正的機會。
他慢慢地退後。
“風……停了。”
側着耳朵傾聽的丁岐山,訕訕地走到魔靈幻兒的身邊,“那……那個東西,今天不會再來了吧?”
幻兒就坐在帳篷的門邊上,面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今天不出來,並不代表,他明天不出來,明天不出來,並不代表,他以後,也不出來……”
丁岐山的嘴角抽了一下。
“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你說呢?”
“是……是比……比冥厄魔主他們還要厲害的魔嗎?”
“那你覺得,它比冥厄他們還厲害嗎?”
丁岐山想了想,忙搖頭,“看樣子很厲害,可是又不厲害。”
若是厲害,不可能帳篷還能好好的,“但是,又……又很厲害,這裡的其他生靈,全亡於他手,他的風力,可以無處不在,無時無刻地消減我們身上的生機……”
幻兒看了他一眼。
因爲怕被消減生機,所以他死活不出去,只看着她一個人與那傢伙短兵相接嗎?
“他……他是不是有傷,所以現在實力不濟?”
丁岐山不是笨人,枕邊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他小聲地解釋道:“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而是我出去,也幫不了你的大忙,反而有可能讓他壯大。”
他把話說得可憐兮兮,“我……我頭一見到那種東西,心理上還沒準備好,你……你跟我說,那是個什麼東西,消減人的生機時,有什麼禁忌?我……我有了心理準備,下一次再面對的時候,一定可以……可以跟你一塊跟他拼命的。”
魔靈幻兒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能縮能伸,大丈夫嗎?
當年那個人,也是這樣,尤其在最後,他就要陷入永久沉睡的時候,那段時間,嘴巴甜得都能把她化了。
“域外天魔你知道吧?”
丁岐山點頭,這個東西,幾乎所有修士都知道。
“域外域外,一目瞭然,他們從域外而來,搶佔所有過心魔劫的修者神魂。”幻兒擡頭望着帳篷頂,“這裡面的修者,指的——,不獨於人修,還有妖,還有……還有‘魔’。”
魔?
丁岐山迅速眨眼,他知道魔靈幻兒其實可以算作妖的。
“你們歸藏界,不是曾有一個五色封印嗎?那裡的夜梟魔,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種族,一個跟你們人一樣的種族。
遠古之時,天地靈氣濃郁非常,三千界域裡,可以說是萬族林立。”
幻兒再次嘆了一口氣,“那時的‘人’,其實是萬族中,最爲弱小的種族。”
丁岐山垂下眼斂,這個他當然也知道。
典籍有過模糊的記載,當時的天下,是古巫和大妖的天下,他們不僅身體強橫,壽元和吸收天地靈氣的本事,也遠在人之上。
可是‘人’的身體,最協合天道,‘人’也是這世上,最爲聰明的種族,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涌出無數大能。
“在那個時代,每個種族都有大能人物,他們想方設法地追求更高境界,在各種追求中,自然就會出現無盡的欲求。”
幻兒看帳篷頂的目光非常幽遠,好像已經透過那裡,看到了無盡的虛空。
“不知過了多少個歲月,有一天,大陸上盛傳,某些大人物不是他們自己了,他們在進階過心魔劫時,爲心魔所趁,被天外來客,吃了神魂。
這個消息,一開始,很多人不信,很多人信,也有很多人半信半疑。
大家開始觀察身邊曾經進階過的夥伴,發現有些人,在某些事上,確實不太像之前的本人。”
丁岐山鎖眉,他一直以爲域外天魔只是魔的一種呢。
“……沒人不害怕自己將來,也無聲無息的被人吃了。所以,三千界域開始了一段史無前例的大清洗。
清洗正在進行,突然有一天,人們又發現,很多弱小種族,一個又一個的,才捲進戰爭,就消失了。他們消失的太快,無知無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丁岐山有些緊張了,這是說到那個人頭虛影了吧?
那個東西,也是域外來客嗎?
“……等到大家反應過來,其實三千界域,已經有八分之一的地方,變成了死地。”
幻兒攏眉,她應該想到的,木府這種情況,她早就應該想到的。
“死地在慢慢擴散,已經威脅到很多大的種族,比如古巫還有一些大妖的領地……,到了這種時候,大家也終於從臭風中發現了問題。
可惜那時發現,已經遲了。”
幻兒嘆口氣,“相比於域外天魔奪舍個別修者,域外饞風簡直是橫掃所有。
所有的生靈,只要是喘氣的,他們高的不放過,小的……哪怕是隻蚊子,人家也不嫌棄,所有血肉靈魂,全是人家口中的美食。
吃多了,實力自然就強大了,實力越強大,所過之處……越是寂靜!”
丁岐山冷汗在聚集,就像木府,連一隻蟲鳴都不能聞到吧?
“爲了生存,大戰不可避免!所有生活在三千界域的生靈,聯合起來,與域外饞風展開了一場長達千多年的誅死搏鬥。”
幻兒閉上眼睛,“我的傳承記憶裡,有一段那場大戰的片斷。迷幻天魔狐族,有數位老祖宗,也參與了此戰。”
她突然感覺有些傷心。
曾經強大的迷幻天魔狐,沒在與域外饞風的戰鬥中消亡,卻在後面的道魔紛爭裡,被滅門了。
當年……
她緊緊攏着眉頭,當年若不是那人,若不是他的計劃有漏洞,她的族人,其實可以避開的。
她突然跳起來,在帳篷裡轉圈。
丁岐山連忙往後縮,生怕阻了她的腳步,影響到她的思考。
幻兒轉得越來越快,有些事,當年想,好像是正常的,可是現在……
當年的他,在很多事上,都是算無遺策的,今天的安定魔域,幾乎是他一手打造,道魔再打,也是修了魔的人修當主力。
那麼聰明,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在有那麼多的警兆之下,指揮着弄出那種低能的計劃?
哪怕她……
幻兒的眼裡,突然爲痛苦襲滿。
哪怕她,當初都覺得那個引敵之計,不太妥當,可是最後……最後,還是在他的軟語憐愛之下,在立挺他的長老勸解之下,撒了手……
這世上的事,真怕撒手啊!
族人一夕全滅,只餘了她一個。
後來……
他也被道門中人算計,慢慢要陷入沉睡時,她是何等的心痛啊!
“幻……幻兒,”等了半天,發現她神魂到其他地方了,無奈下,丁岐山小心翼翼地打斷,“所以,昨晚的人頭虛影,其實就是域外饞風是嗎?”
“……是!”
幻兒站定,把心中的某些疑慮傷心,強按下去,“那場大戰,古巫從人數最多,變成後繼無人。爲了傳承血脈,他們纔開始沒再追求純粹血脈,轉而與人修妖修,甚至其他弱小種族結合。”
可是哪怕這樣,他們也一樣,慢慢消亡於整個修仙界。
丁岐山的目光閃了閃,“那場大戰,既然傷亡那麼大了,域外饞風怎麼還……”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幻兒嘆口氣,“域外天魔,只爭對修者的神魂,注意一些,還是能防着的。可域外饞風在當年,據說是連根拔了的。”
如果連根拔了,那昨晚差點把他嚇尿的,是什麼東西?
丁岐山眼巴巴地瞅着她,“其他的,我們先不說,只說當年那些前輩們,是怎麼連根拔了他們的吧?”
既然迷幻天魔狐也曾參與了戰鬥,那肯定是知道的。
丁岐山不怕其他,也無意當什麼拯救萬民於水火的英雄。
他唯一怕的,只是自己的小命。
天下人都可以死絕了,可是他一定不能死,他要活着,活成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要讓當年看不起他的人,全都匍匐在他腳下。
幻兒撓撓頭,“真正的核心,被先祖們隱藏了。”
啊?
丁岐山滿身的期待,滿滿的勁,一下子全都抽離出去,他軟軟地坐倒於地。
怎麼辦?
要過木府還有好多年呢,他這個人人想喊打的人,能躲到哪裡?
“你……你不是說,他在盧悅那裡會踢到鐵板嗎?”
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他把盧悅當成了那個救世主,“我們把域外風饞的事,全都告訴她,她一定……”
說到這裡,他頓住了。
盧悅或許會傾盡全力滅了那個域外饞風,可是……可是也絕對會要他的命。
“……怎……怎麼辦?”
這種惶惶然,恐懼無力的聲音,讓魔靈幻兒甚是好笑。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這個域外風饞受損嚴重,你把你自己捆得這麼緊,只要面對風襲時,不覺得寒冷,他就拿你沒轍。”
是這樣嗎?
丁岐山稍爲振奮。
他迅速打量他自己,從腿開始,他幾乎用布條,嚴嚴實實地一路捆到脖子那裡。
“記住,真遇到的時候,不要怕,拿出你的本事來,像我昨晚那樣。”
幻兒到底不願她辛苦培養的幽泉之主,在這裡掛掉,“別看那一劍一劍的,好像沒什麼事,可你想想我。我是個靈體,哪怕丟了同根毛,智商都有下降。那個……才脫困沒多久,連身體都沒湊全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比我好?”
這個?
倒也是。
丁岐山整整心情後,一下子倒到旁邊的牀上,“唉喲!我要睡個三天三夜,沒事,你就別叫我了。”
他昨晚擔心的一夜沒睡,實在實在不敢撐下去。
撐——有時候就代表了輸。
大敵當前,不拿十二分的本事出來,怎麼能行?他要養好精神,應對接下來的所有事。
……
清晨,盧悅從睡夢中醒來,側耳間,沒聽到昨夜呼嘯瘋叫的風聲,心情巨好。
安巧兒不愧巧兒之名,連牙粉這類的東西,都給她帶了一份進來,實在是太難得了。
“好姐姐,我們今天吃什麼?”
盧悅一邊洗漱,一邊問從外面進來的安巧兒。
“伊澤已燉好一隻雞,飛淵在做面。”
兩個男人,居然都是居家男人,還真讓安巧兒好笑,“我看飛淵的動作靈活,他跟你在妖族的時候,也常幹那樣的活嗎?”
“這些粗活,本來不就是他們男人乾的嗎?”
盧悅反問的話,讓安巧兒一愣之後,噗的一聲,噴笑出來,“那在你眼裡,什麼是細活?”
盧悅把臉擦了,慢聲細語道:“不管是粗活還是細活,我保證,都比你能幹。”
安巧兒:“……”
這人多少年,都沒變。
還說伊澤是傲嬌小公雞,分明她自己也是。
“我送你的點心,吃着了嗎?不比那些靈廚做得差吧?”
極品食材,再加上泡泡的火,哪怕手藝再渣,也不會比一般靈廚弄出來的味道差到哪裡去,所以盧悅昂頭昂得理所當然。
“那東西,真是你做的?”
安巧兒嚥了一口汢沫,“這樣說,你這些年,也沒跟飛淵到妖族,反而是藏身哪家點心鋪子,當專門制點心的靈廚大師了?”
“我有那麼閒嗎?”盧悅鄙視她,“如果我那樣閒,你以爲邊境之戰後,我還能出現在的木府?”
“那個味道不錯,我手上還有些好東西,要不然,你再露一手?”
“……”
盧悅沒想到,一個那樣上進的傢伙,有一天,居然也會變成吃貨,“我現在是傷員,再說一次,是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