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陷中年人,當然也有名字,他叫陸八蛋,一直過着坎坷多舛的人生,睜眼沒了娘,爹也不靠譜,打着做生意的旗號,常年不回家。
他是靠能幹潑辣、長他十來歲的姐姐養大的。
姐姐女兒爭氣,嫁到城中大戶陳家。
就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幺房出老輩,他輩分在那兒,但他永遠不敢在笑眯眯的外甥女婿面前充長輩威風。
只因外甥女婿是城中富戶陳家的人,手裡捏着三四個鋪子和作坊。
故而,此次比他年紀還大的外甥女婿告訴他,給他薦了一份豐厚的活計——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搞清楚涇縣鋪子隱藏了些什麼秘密,核心業務是什麼,賺了多少錢,都與哪些店家和行當有生意往來。
說白了,就是個探子。
那外甥女婿還教他,“你就得用長輩身份壓人,這活兒靈,不順着你就是不孝,不孝者人人得而誅之,論是誰都別想活了!”
如今這世道,孝順最大了。
沒幾樣東西比孝順好用。
可是,萬一人家不買賬怎麼辦?
他有疑問,但他不敢說。
幼時寄人籬下的結果是,他非常審時度勢,也懂得欺軟怕硬和隨波逐流。
同樣,比如現在。
陸八蛋瞠目結舌地看着理不直氣也壯的現任掌櫃,深刻體悟了什麼叫強龍難壓地頭蛇,什麼叫輕舟已過萬重山,除卻巫山不是雲,什麼叫在我的地盤你就得聽我嘚兒。
“你你怎麼你怎麼敢!”陸八蛋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顯金,“我告.”
陸八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一旦切斷了他通信往來的路子,他還真是束手無策啊!
難道要他飛鴿傳書!?
書,他倒是能編。
鴿,在哪兒啊?
“我…我不幹了!先放我回去吧!”陸八蛋撐着膽子說。
顯金雙手一攤,“涇縣,咱們這兒可是茶樓?”
陸八蛋強撐着挺直胸膛,“啥意思!”
顯金笑了笑,“既不是茶樓,那豈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的?”
顯金笑得非常像後世的傳銷頭子,“您來了,就給我好好幹,會幹的要幹,不會幹的也要幹!一天給我掰成十六個時辰用!不到睡覺絕不準下休!”
陸八蛋抖抖抖抖。
顯金繼續道,“你別看這兒都是老弱病殘,咱店子裡可是養着六七個打手的!你腳跑打腳,手爬打手!有異心,就把你那顆心給你挖出來,喂狗吃!”
陸八蛋感覺褲子兜裡暖烘烘的,他快要失禁了,強撐着嚷了一句,“你這涇縣是法外之地嗎!”
顯金“桀桀”怪笑,“沒點特殊手段,你以爲我一個小姑娘是怎麼在涇縣立足的?”
陳箋方:……
失敬失敬,我親愛的黑幫女老大。
陳敷上嘴脣咬下嘴脣,努力讓自己的笑意不那麼明顯。
陸八蛋抖抖抖,快把腦袋抖掉了。
顯金眉目風輕雲淡地輕輕擡起手。
陸八蛋只見這女閻王身後的黑胖丫鬟和寡瘦婆子一左一右地獰笑着擼起袖子,將他徑直拖出了院子,出了宅門就向左拐,把他拖到一間店子裡。
“啪嗒”鬆了手!
他一擡頭,便看到四五個光膀子年輕男人烏壓壓地圍了過來。
“從宣城來的賬房!”黑胖丫鬟拉開嗓子叫,“掌櫃的讓交給你們打理!”
陸八蛋雙手抱肩,顫抖得像新嫁的姑娘,等待蠻壯漢子撂開蓋頭。
一個健碩的黑漢子跨步上前。
陸八蛋尖叫一聲,捂住臉。
“打理?怎麼打理?拿進熱水槽裡刷洗乾淨?”週二狗一把將陸八蛋拎起來,“這麼個小雞崽兒似的賬房,洗個兩次,連皮帶骨怕都掉光了!”
陸八蛋:啊啊啊啊啊——
——最後,也沒人洗刷他。
涇縣老店的幾個夥計把他安置在了內院的一處小房間裡,給他鋪了牀板和桌板,甚至還送了晚上的飯。
一切都很和諧。
只是臨到晚上,那個把他拎起來的健壯男子,惡狠狠地注視了他好幾眼,意有所指道,“.我們回家了,你就住這兒,別他娘以爲沒人管你了——那樹上、那屋頂上都有哨子,還有外院養的那隻打犬三天沒吃飯了,你一出去,就是給它送肉!”
陸八蛋瑟瑟發抖。
他好像進了一個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他一定要逃出去.寫信逃到官府去.這活計他不要了,這事兒他不幹了成不.
週二狗好似看得穿他的想法,咬牙切齒道,“別想往外逃!來了就是‘陳記’的人,‘陳記’要你死就死,要你瞎就瞎!”
週二狗揚起蒲扇那般大的巴掌,“你看看,是你跑得快,還是老子一巴掌扇掉你腦袋快!”
陸八蛋深吸一口氣,氣息往回憋,連喘氣都不太敢。
週二狗又作勢揚起巴掌要鄒他。
陸八蛋脖子向後一縮,現在眼眶裡含着的淚,都是當初答應外甥女婿時腦子進的水…
但凡他不貪陳家的月例,也不至於落得今天這個田地!
他好像是進了什麼不知名的組織!
不聽話就要被揍!
罵人就要扣錢!
他好想哭,但是他不敢,他怕這羣惡人,不給他喝水和吃飯啊!
陸八蛋蜷縮在牀角,一晚上如被惡鬼狂追,時而夢到他腦袋被那名爲週二狗的男人一巴掌扇在地上了,
時而又夢見一條黑棕色的大狗追着他攆,最後一口咬在他小腿骨上,
時而夢到他終於鼓足勇氣跑了,但是跑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給鷹隼叼回來了!
他睡一覺,睡得快要累死了!
整個晚上,他是又跑又尖叫。
一起牀便害怕得哆嗦。
這種日子,陸八蛋過了五六日,愣是一步都沒敢出店子,他怕得要命,埋頭幹事,也不知道乾點啥,就縮着腦袋在店子裡晃盪。
晃盪到週二狗面前,就會迎接蒲扇大小的手掌以嚇唬的姿態貼上他腦門。
嚇死個人!
到了第十天,顯金正喝枸杞紅棗湯,董管事將這幾天週二狗本色出演的劇集以說書的形式告知了顯金,“…還有十來天過年了,您看,他怎麼處理?”
顯金“咕嚕咕嚕”兩口喝完,絲毫不拖泥帶水,“把老店的賬本扔給他,讓他做年底彙總。”
董管事踟躕片刻,“咱們…給真的還是假的?”
顯金大吃一驚,“咱們還有假的賬冊?”
董管事忙道,“沒有沒有!只是若你顧慮,我今晚加班加點再做一套給他敷衍過去!”
顯金:嚇死,她可是守法公民,怎麼可能搞陰陽賬冊那一套!
顯金笑起來,看董管事的目光多了幾分素日沒有的深邃,“給他真的,我不怕。”
董管事應聲而去,正轉身,卻被顯金喚住。
“老董,我知你一家三代都在陳家。”
“你放心,我若與陳家鬥法,必叫你及全家全身而退。”
董管事站定身形,低垂眉目,看上去就是個無懈可擊的總裁助理,“是,我無比相信您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