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春和李我穩穩的坐在摺疊椅上,因爲椅子低矮,兩個長手長腳的漢子就像是蹲在地上一樣,畏畏縮縮可憐巴巴的靜靜守着自己的魚竿,像入了定一樣專注的看着自己的浮漂一上一下的浮動。
只有妙妙閒不住,一會兒在這裡拍張自拍,一會兒又去那裡拍張風景,一會喳喳說兩句話,見其他兩個人都不搭白,又改成唱歌,總之就是沒一刻安分的。
有好幾次,季子春都看到自己的魚鉤有動靜的,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拉竿,眼看着就要上鉤的魚就被妙妙製造的噪音給驚跑了。
三番兩次之後,季子春一個魚都沒釣上來,還被方妙妙氣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再又一次已經咬鉤的魚被妙妙給嚇跑之後,忍無可忍的季子春終於收了線,罵罵咧咧的挪了地方,扛着工具、手腳並用的攀過幾塊擋路的嶙峋怪石,尋了個遠離妙妙、難以到達的犄角位置安頓下來,逃離了妙妙的穿腦魔音,季子春只覺得通體舒暢,怡然的掛餌下鉤。終於能安安心心的釣魚了。
不過,他還真挺佩服李期的,由着方妙妙在他耳邊那麼鬧,還能那麼淡定又專注的蹲守在那裡釣魚。怕只怕有妙妙這個大魔王在,他就算那麼專注一整天,也是半條魚都釣不上來的。
我蹲坐在岸邊,保持着一手扶膝,一手握杆的動作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神色木然,專注的看着浮漂在水裡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圈圈淺淺的水波繞着浮漂漾開,波紋下,倒影的天光和水草糾纏成是時明時暗、深淺不一的陰影,隨着水波晃動,就像裡藏匿着什麼活物一樣,蠢蠢欲動。
又或者真的藏匿着什麼東西呢?奇怪的想法突然而至,不知不覺間引導着我的思緒走上一條歧路,一晃神間,我居然開始不受控制的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我一邊想着,一邊死死的盯着浮漂,視線卻是落到了浮漂之下的水裡,執拗的想憑藉着一雙肉眼看清楚水下是否真的藏有什麼東西。
一道黑氣巧妙的藉着水底明暗深淺不一的陰影的掩映,悄無聲息的盤繞着魚線,緩緩升起,在浮漂的渦紋裡形成一個黑色的漩渦,將我的整個注意力牢牢吸住,在我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已經脫離了自主控制之前,順着我的視線,攻入了我毫無防備的大腦。
眼前的青山碧水突然消失於一片黑暗之中,緊跟着,一場慘絕人寰的戲碼,伴着鮮血、殘肢、慘呼、**的吹拉彈唱,在我的腦海中拉開了大幕。
我自己變身成了一個小小的孤影,孑然立於一片焦紅的岩石上,焦紅的石面上,是鮮紅的、流淌着的血液,石縫裡,溝壑中,流動的鮮紅下,是經年累月積下的,已經滲入岩石內部,暗黑乾涸的血塊,散發着腥甜,在那些皮肉燒焦的濃重糊味中,仍然頑強的散發着甜蜜又危險的氣息。
身周是無數殘缺不全的人,在經受着五花八門的酷刑,剝皮、剔骨、拔舌、炮烙……他們無望的呼喊着,慘叫着,拼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徒勞將手臂探向我,尋求解救和幫助……
而我只冷眼看着身周的一切,剛從皮下剝出的肌肉是那樣的鮮紅、翻卷着咧開大嘴的傷口下是青白的筋骨、剛被挖下來的眼珠掉到地上,滴溜溜的向我滾來,看我一眼、滾一圈、再看我一眼、再滾一圈,失了珠子的眼眶,潺潺的往外吐混着神經和腦髓的紅紅白白的鮮血,像個人在對着我嘲諷的嘔吐……
這地獄般的光景,讓強作鎮定的我,心下也是一片惶然,因爲我半點都回想不起來,我是怎麼從在人間好好的釣着魚,就突然跌入無間地獄了的……
我開始回憶釣魚的事,然後驚慌的發現,關於釣魚的記憶在飛快的離我遠去,沒辦法,我試着開始回憶釣魚之前的事,而那些回憶也同樣開始離我遠去,每當我想到什麼,什麼就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就像有一個小人兒,拿着粉筆擦,在我的腦海中,我想到哪兒,他就接收指令擦掉哪兒。
最後,連我是誰?這是在哪裡?都統統想不起來了。
我還兀自發着呆,癡癡傻傻、渾渾噩噩的陷入回憶中不能自拔,“到你了!”牛頭和馬面伴着一聲金屬刮玻璃般刺耳的口號,憑空生出在他眼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說的架起我的胳膊,下一秒,一人二鬼就變幻了地方,堪堪站在一口一丈圓的油鍋那不足一指闊的沿邊上,作勢就要把我往油鍋裡推。
滾燙的油麪近在咫尺,翻涌的熱氣已經毫無阻滯的拂上我的腳背,牛頭馬面的手像兩隻鋼叉,死死的壓着我的脊背,把我推向油鍋裡,身體已經傾斜出去,面孔離油麪越來越近,我還乖順的任由他們推着我。直到熱氣薰得我滲出滿額的汗水,一滴汗水滴入油鍋,砸碎了我的倒影,然後汗水被熱油一煎,四散飛射開來,濺上我的臉,燙得我心頭一痛,我才終於從呆滯中清醒過來,開始沒命的反抗起來。
見我反抗,背後的牛頭馬面更是加大力氣,碼足了勁把我往油鍋裡按。
牛頭馬面的力氣是那麼大,鍋沿上有限的落腳處又那麼狹窄,難以借力使勁,我的反抗只能勉強延緩我被推入油鍋的速度,根本就救不了自己。
眼見着我馬上就要落入鍋中享受一下下油鍋的待遇,“啊——!”一聲悽惶的尖叫大剌剌的刺入這片猩紅的世界,其中之悲切驚慌絲毫不亞於這個世界中那些正身受酷刑的傢伙的慘呼。身後的牛頭馬面似乎也被這聲音驚着了,不知不覺中停下了動作。
那聲線是那麼熟悉而親切:“季師兄,你是怎麼了?誰快過來救救他啊!李期!李期……”
“季師兄?李期?”聽見着兩個熟悉的名字,我晃了一下神,無數的畫面突然重新涌回腦海,陡然間神臺明徹,剛剛莫名遺忘的一切,都想起來,眼前的猩紅消失了,青碧的山和墨綠的水、黑色的釣竿和黃白相間的浮漂,都重新出現在眼前,我仍然和之前一樣,安安穩穩的蹲坐在摺疊椅上,一手扶膝、一手握竿,好像剛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季子春!他怎麼了?” 來不及細想剛剛發生了什麼,我慌忙望向季子春的方向,去尋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