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茂財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在路上走着,就如行屍走肉一般,好像靈魂都丟失了。
但是,如果有人能注意到他的眼睛,卻發現他一雙眼睛看似在低頭看路,其實一直在轉動着,好像在打着什麼主意。
其實,之前的汪茂財確實是丟失了靈魂,自從和裕升商號上下上百口人被日本人虐殺後,他的心就死了,因爲他的妻子和7歲的女兒也未能倖免。
他之所以被迫爲日本人做事,就是在經歷了日本軍營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之後,被極度的恐懼嚇得丟了靈魂,也沒有自殺的勇氣,又懼怕日本人的殘忍手段,就這樣懵懵懂懂地帶着日本人將和裕升的資產和暗財都全部搶奪一空。
在帶着日本人搜尋的過程中,順帶又害死了多少躲藏起來的倖存者,汪茂財已經記不起了,他也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他強迫着讓自己麻木起來。
他讓自己麻木已經不是爲了活命,在東家一家人和自己的妻女都被殘害致死後,他其實已經不想活了,有兩個原因讓他不得不苟且偷生,甚至現在還變成了這些畜生的幫兇,一個是他雖然不怕死,但是怕疼,怕日本兵寒光凜凜的刺刀捅在自己身上,怕瞪着血紅的眼睛,伸着長長舌頭的日本大狼狗撕咬自己的血肉。
還有一個是不甘心,不甘心多年前將快凍死的自己從路邊上救了回來,還培養自己成了體面人的老東家和和裕升商號,就這樣被這些披着人皮的狼給禍禍了,不甘心這些喪心病狂的惡魔,就這樣在老天爺的眼皮子地下作惡卻沒受到任何懲罰。
wωw¤тt kǎn¤℃o 他現在只能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句名言,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他要睜大眼睛看着,忍着,直到看見這些人形畜生遭到報應。
從那個不敢回想的夜晚存活下來,他就暗暗在心底發誓,哪怕是像狗一樣,也一定要活着,活着看到惡人遭到報應,正義得到伸張的那一刻。
但是,當他看到那個頭上扎着兩個小揪揪的女孩,被這些畜生狂笑着舉槍射擊,像打靶子一樣比試着槍法,看到那晃動着的幼小身軀,就像在狂風中飛舞的一片嫩葉,在空中顫抖着,翻滾着……
他實在忍不住了,那種內心的煎熬和懊悔幾乎將他的身心完全擊垮。
他覺得現在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的煎熬,他沒有再活下去的勇氣了,他害怕每多活一刻,就會害死更多像妞妞一樣的孩子。
於是,當一個不想再活下去的人下定了決心之後,他從小經商的頭腦就開始活絡起來。
他看着那些日本鬼子將幾十具屍體藏匿在一家院子裡,然後就開始搜尋家家戶戶的財物和糧食,還有村民家裡很多準備過年的臘肉,居然就在血腥撲鼻的村子裡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然後若無其事地大吃了一頓。
那個賴有毛還向日本人提議,把現場做成土匪洗劫的假象,讓日本人將那些搜刮來的財物全部帶走。
這句話提醒了汪茂財,他就想着,賴有毛和日本人爲什麼要僞裝現場?只有一個可能,他們也害怕,害怕被人發現是日本探子,害怕被人追擊而來。
他們怕誰呢?當然就是在冷口關駐紮的中國軍隊。
那麼,中國軍隊如果發現了那些被殘殺的村民,會不會追來呢?敢不敢追來呢?
這個問題汪茂財已經不去想了,他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擔心那些做什麼?他只要按着有追兵這個思路來謀劃就行了,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如果沒有追兵,他就找個機會拉着個鬼子同歸於盡就完了,反正這一路山高路遠的,懸崖峭壁多了去了。
但是怎樣才能讓希望中的追兵追上這些畜生,那就要想方設法拖慢整個隊伍的腳步。
現在,這支由日本探子僞裝的假商隊來的路線和回去的路線可不一樣了,來的時候是從承德方向一路偵察而來,現在殺人了,爲了避免暴露,回去的路線就只能走直線去錦州,反正偵察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而回去的路,賴有毛和這些日軍都沒走過,認識路的就只有汪茂財了。
昨天夜裡,一夥人冒着寒冬在山路邊的一處山洞裡歇息了一晚,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提議拋棄大車,走山裡可能會更快,但是汪茂財卻是哆哆嗦嗦解釋,自己以前帶商隊都是走商道,沒走過山間小路,萬一迷路就麻煩了。
現在賴有毛也只能相信汪茂財的話,心裡卻是一直在問候小倉歸秀家的所有女性親屬,要不是這個愚蠢自大的日本軍官的衝動,現在難說自己幾人已經探好了那條可以直通關內的小路,還可以大搖大擺地原路返回。
多年刀口添血的生涯讓他始終保有一絲警惕,現在則是還有一絲不安。
他頭腦很清楚,現在全部人馬只能依靠汪茂財帶路,這個人的作用就凸顯出來,那麼他的危害性也同時增大。
之前像汪茂財這種膽氣已經被日本人嚇破,又手無縛雞之力的螻蟻,賴有毛根本不會放在眼裡,但是現在,當一個人的作用被無限放大後,這個人就讓人不得不重視起來。
一旦他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汪茂財身上,就發現汪茂財有些跟以前不同。
也許其他人都沒發現汪茂財有什麼改變,但是賴有毛髮現了,他發現汪茂財自打從口外村出來後,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但是具體是哪方面的改變,又說不出來,總之是有些不同。
所以一路上,他的一雙眼睛不時就瞅向汪茂財,雖然他並不認爲汪茂財能做出什麼傷害到隊伍的事情,但保持警惕總沒錯,這可是他多次死裡逃生後得出的經驗。
汪茂財其實也沒發現自己跟以前有什麼不同,他在隊伍裡依然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依然是對任何一個指手畫腳的人都帶着媚笑並躬身聽命。
但是他發現了始終在自己身上晃來晃去的那雙惡狼般的眼睛,讓他悄悄捏緊了衣兜裡藏着的一樣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