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一章 審訊

基於很合理的考慮,方然認爲,在攻打PSK大區的進程中,“天堂軍”應該不會俘獲大量人口,至多獲得些PSK軍的人類俘虜。

事實,大致與預測相符,只是定居點的情形很不一樣。

西伯利亞邊陲的情形,確乎符合方然的想象,氣候嚴寒,風雪漫天,夏季的月平均氣溫都在零攝氏度以下,土地無法耕作,甚至在一年中大多數時間裡,無法被尋常工具鑿開,因此而難以遂行任何大規模的工程。

這樣一片資源豐富、卻完全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土地,對管理員而言,只有資源開採的價值,理性的決策者也不會在此規劃定居點。

儘管如此,從白令海峽一路西進,“天堂軍”還是陸續攻克了若干人類定居點。

或者說,用舊時代的詞彙——要塞來形容,會更加貼切。

PSK大區的“要塞”,形式上,與方然規劃的NEP大區之武裝要塞很相似,都是以戰爭爲因應背景而設計、建造並運行,屯駐重兵,但與後者不同,“天堂軍”陸續拿下的這些要塞,規模都大得多,其中更有很多人類居住。

一開始,方然並無法理解這情形,甚至還以爲,這些人都是PSK軍的士兵。

但隨着前方訊息的回傳,ASA的分析結論,與自己的觀察、思考相近,都認爲這些“要塞”並非純粹的軍事設施,而是如舊時代的城市一般。

只不過在城市周邊、與核心區域,廣泛佈防,攻打起來就像一座純粹的軍事設施。

要塞、城市抑或堡壘,PSK大區的這種組織形態,令方然困惑,但這困惑並未持續多久,便隨着提審俘虜而一點點菸消雲散。

作戰行動開始後,隨着“天堂軍”的長驅直入,俘獲的人口數量也在持續增長。

根據舊時代的全球地理數據,中大陸上沙羅的全國人口數僅約一點五億,按全面核戰後的人口損失比例,折算三成,領土面積巨大的沙羅僅存約四千萬人口,再考慮到PSK地處西伯利亞,能分到的人口只會更少。

正因如此,在戰爭發動之前,人工智能猜測西伯利亞地區的殘存人口,至多約五百萬,PSK的人口數則會更少一些,這也是AI預測其實力遜於NEP的重要依據。

但是在推進過程中,截至1498年2月25日的數據,“天堂軍”已俘獲超過二十三萬人,再加上戰鬥中消滅的士兵數量,總數應在二十五萬左右,這一數字大大超出預期,也讓方然平添幾分疑惑。

帶着這種疑惑,在當月下旬,他時常會抽出一些時間,“提審”俘獲的PSK民衆。

不論士兵,還是要塞中的普通居民,先由ASA篩選出一份大致名單,再從中隨機抽取問詢目標,方然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好奇。

“本人阿達民,東北太平洋大區管理員。

姓名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烏沙科娃,PSK暫用ID,479020717,這是你的真實身份,對嗎?安娜女士,本人想請教一些問題,如果您對這些問題有所瞭解,請知無不言,這對您本人有好處,對濱海邊疆大區而言,說不定也是如此。”

“誰能證明你自稱的身份?

但,也無所謂,既然落到你們手裡,說不說最後也都是一樣的結果。”

“悉聽尊便。”

控制“替身”走進審訊室,或者,臨時佈置的一處平平無奇空間,身在千里之外的方然,憑藉遠程控制“親臨”PSK大區曾掌控的某處要塞。

半個月前,這裡還爆發過一場短促而激烈的戰鬥,也造成若干人員傷亡。

新時代的戰爭,形式,完全以機器間的自相殘殺而呈現,對方然而言,這曾是一條不證自明的斷言,如今卻被打破,即便如此,守衛要塞的主力仍然是武裝機器人,人類士兵、控制員的數量並不多,傷亡數字還不到一百人。

但,再怎樣輕微的傷亡,對要塞裡的PSK大區民衆而言,失去的,卻很可能是親人,朋友,至少是有時會打交道的陌生人。

成爲俘虜,再加上一些仇恨情緒,方然纔不會指望對方乖乖配合。

但,面對這些曾同在一個文明的同類時,他還是很牴觸暴力手段,而是坐下來,雙眼打量桌子對面的年輕女人。

無需詳細觀察,從女人的臉色和身材就能看出,這個十九歲的姑娘,挺漂亮,卻完全是一副勞累兼輕微營養不良的樣子。

AI投射的背景資料,卻又顯示其骨骼等一切正常。

一般而言,在戰爭的大背景下,兒童發育遲緩、營養不良,是司空見慣的情形。

那麼眼前這姑娘的童年,推算起來,正好跨越第三次蓋亞大戰,與隨後的全面內戰,一個小女孩在這種情形下,仍有良好的營養、醫療與環境條件,這是有點少見。

來回掃視,一邊隨意的想到這些,方然片刻後才意識到這會讓對方誤會,他擺擺手:

“但,本人很想知道,所謂‘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對戰鬥導致的傷亡,本人感到遺憾,但這本來就是一場戰爭,如果,濱海邊疆大區的軍隊裡,沒有人類,我們本來並無須直面這些令人遺憾的傷亡。”

“遺憾,哼,聽起來很真誠。”

“安娜女士,您以爲我會岔開話題,是不是?

那您可想錯了,‘真誠’,確乎如此,我不相信你、或者你的同僚們,沒有收到NEP大區的訊息。

既然選擇默殺,就要有直面衝突的覺悟,本人對發動戰爭並無特別的興趣,卻不得不這麼做,而你們這些人呢,直到今天,對這世界仍未有一絲切實的觀察與理解,不清楚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宿命般的必然。”

自說自話,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方然自己也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說這些,面對一名俘虜,對當今大勢恐怕毫無認知的女人,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處。

但,出乎他的意料,聽到阿達民的這番話,年輕女人卻現出嘲諷般的冷笑,她微微揚起頭顱。

“你很洋洋自得,是嗎,來自海峽另一側的管理員?

世界,並不是你、和你的機器人軍隊獨佔,這歷經浩劫的文明,也還沒死絕呢;

說我們對這世界,對今天人類所面臨的大勢一無所知,真不知您哪來的自信,哦,或許要塞裡的普通民衆,渾然不知,但我卻清楚得很!

你,根本沒資格在這故作姿態,趾高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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