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跨越整個白天的閱賓式,規模,顯然是蓋亞表面從未有過之大。
鋼鐵洪流奔涌向前,機器人的支柱,越野車的輪胎,乃至戰車的鋼鐵履帶,反覆碾壓赤塔廣場的土地,如果不是提前準備,敷設鋼板,並將所有作戰單位的接地面掛膠,兩百三十萬作戰單位的通行,恐怕已將閱賓大道犁成了一條寬闊河道。
地面分列式持續進行,天空中,悠遠雷霆逐漸傳來,懸掛巨幅五芒星旗的螺旋槳巨型運輸機,在一百八十三架無人殲擊機的護航下,緩慢飛過赤塔廣場上空。
領航分隊之後,是第一空中方陣,兩千五百架NEP區空中優勢殲擊機,呈箭頭陣型飛越蒼穹。
第二空中方陣,兩千五百架NEP區中型攻擊機;
第三空中方陣,兩千五百架NEP區中型強擊機;
第四空中方陣,九百架翼展近百米的NEP去巨型巡航轟炸機……
殲擊機,攻擊機,轟炸機與各型特種作戰飛機,動力各異,作戰方式也迥然不同,一批批戰機以標準陣型飛越赤塔廣場,阿達民擡頭望去,只見無邊無際的戰機,宛如綿延雲堤,橫貫湛藍如洗的天空。
天空中的分列式,參加單位,總計數量也接近一百萬,如果不是北大陸戰火仍酣,蓋亞淨土大區還可以集結更龐大的受閱力量。
下午四時許,地面與天空分列式接近尾聲,位於勘察加半島以西的一片海域,蓋亞淨土大區的“紅海軍”也正在進行規模空前的海上閱賓式,五十六艘多用途攻擊艦打頭陣,並護送各型艦艇,依次駛過擔當檢閱艦的機動式海上平臺。
從陸地,到天空,再到海洋,一場盛大閱賓式直到日落時分,才宣告結束。
由於阿巴拉契亞大區的存在,太空檢閱被ASA認定爲“風險較高”,除此之外,蓋亞淨土大區的武裝力量已悉數亮相。
分佈在廣袤大地上,在定居點內提心吊膽度過每一天的民衆,則長久注視着屏幕裡的這一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定居點的街頭巷尾,公共場所,到處都有人在談論今天的閱賓式,評價則衆說紛紜,褒貶不一。
人類,即便是同一個物種,不同個體之間的思維、觀念之差異,卻往往大到不可思議。
對蓋亞淨土大區的全體民衆,展示“紅軍”的力量,這一做法,方然只遵從本心,而不怎麼在乎受衆的感想。
身爲阿達民,在決定全人類命運的崗位上,瞻前顧後是一定不行的。
10月1日傍晚時分,幾百萬“紅軍”武裝力量接受檢閱後,沒有片刻停留,便紛紛開拔、重返各自的駐地。
喧囂的赤塔城,在大批武裝力量陸續撤離,迴盪在空氣中的轟鳴與雷霆消散後,也逐漸恢復了平靜,華燈初上,長久以來不見光亮的城區內,此時卻張燈結綵,紅旗飄揚,在周邊大口徑激光炮的拱衛下,
慶祝人類文明的重生之日。
從舊時代,到新時代,並不存在一個確切的時刻,或者說可以隨意指定。
但,人類文明的嬗變,卻不會因爲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儀式,而自然而然的發生,接下來,蓋亞淨土大區要走的路,仍然十分艱難而漫長。
一切從哪裡開始呢,方然的設想,沒有將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或者肅清蓋亞表面所有敵人作爲首選項,憑藉多少年來的人生閱歷,與對人類社會,人類文明的縝密觀察、思考,他認爲,目前最緊迫的方面,
在於教育。
教育,出現在阿達民的腦海,並不是指一種培養人才,或者培養勞動力的過程。
如果以這些現實的目標爲指引,那麼,在強人工智能出現後,教育就變得多餘,不論培養除怎樣的人才、勞動力,對阿達民都無半點用處。
時代變遷,人,不再是生產體系必須的一份子,其塑造目標也必然隨之而變,表現在GPL大區的教育過程中,便是改造、優化傳統的教育體系,以無限長的生命爲大前提,重塑治下的近三千萬男女老幼。
從自知必死,到無須畏懼死亡,可想而知,這一改變會怎樣衝擊人的自我意識。
蓋亞淨土大區的無數民衆,不論年老、還是年輕,不論曾衣食無憂、抑或是飽受貧窮,自從降生到這世界上,便身處“凡人終有一死”的文明氛圍當中。
這種氛圍,看起來似乎無關緊要,畢竟哪一個普通人也不會在日常生活中,頻繁的想到“自己終歸會死”,而是將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眼前的生活,然而細緻的分析下去,卻可以發現,人在社會、文明中的一切言行,都建立在“必死”的基石之上。
遲早必有一死,這種基石,並不是自己跳出來發揮作用,而是首先借助自然演化,塑造出人的一系列本-能與天性。
正是這種塑造,讓人類從幼兒時起,就有從“自私”到“攻擊”的種種行爲。
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無須刻意培養,在年齡達到對應的程度時,幾乎必然出現從“佔據玩具/食物而拒絕分享”到“下意識的對同類採取攻擊行爲”等的凡此種種,這些言行,顯然並無關是非、對錯,而是演化塑造的痕跡。
道理很簡單,漫長的演化過程中,任何一點也不具備這些特質的人,
都將被具有這些特質的人淘汰掉。
人類文明,熙熙攘攘的人類社會,其中的人與人之間關係何其錯綜複雜,歸根結底,本質卻極其簡單而直白。
漫長的人類歷史中,無論發生過多少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撥開表象看實質,也無非是一個個人根據自我意識的(下意識之)判斷,權衡自身利弊,並儘可能在社會生活中,爲自己謀取利益、規避損害。
這一點,很多人根本不明白,甚而對某些似是而非的話,毫無辨別能力。
譬如“小孩子纔講對錯,成年人只看利弊”,多麼厚黑的一句斷言,然而事實又怎樣呢;
成年人的所謂“利弊”,判據究竟是什麼,根本上也無非是某些行爲,對自己、或者自己所在的羣體之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