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的貓,在沒人正用雙眼緊盯的時候,說不定還會變成一頭老虎、在恢復觀測的瞬間,又坍縮成貓的樣子,原則上這也是有一定概率、而非絕無可能,只不過概率算出來會小到不可思議罷了。”
越聽越糊塗,倒不至於,但丁仲義的說法並無甚心意,方然有點頭暈。
於是他暫時放棄了思考“貓的死活”,轉而直接詢問丁仲義,他如何理解“觀測使量子態坍縮”這一現象。
坦率的講,過去,自己好幾次嘗試學習、理解量子力學,
卻始終因想不明白這一點而徒勞無功。
聽到當然的問題,看起來,丁仲義對此是有自己的一番思考,他爽朗的笑了笑:
“哈,可以,我說說自己的看法,僅供參考。
如果說的不對,別見笑,直到今天呢,淨土民衆裡也沒人大言不慚,說自己完全弄懂了量子力學,我們就這樣隨便談談也未嘗不可。
觀測使波函數坍縮,這種描述,當然不能說是錯誤,
但也是一種容易誤導的解讀。
事實上,當某位觀測者,在某一個時刻去觀測實驗設施,查看密閉裝置裡的貓仔究竟是死是活時,真實發生的情形,並不是他‘確證了貓仔是活還是死’,而是將自己的自我意識、或許還有腦神經系統的量子態,
與實驗裝置裡貓仔的量子態進行了‘綁定’。
這樣講有點晦澀,是嗎?
那直白的說,‘觀測’,在觀測者本身、與旁觀者看來,含義並不是完全一致的。
想象這樣的情形,貓仔,在被人類實驗人員觀察之前,在密閉的實驗裝置裡,的確按量子理論的闡述而處於某種“既死又活”的疊加態。
當然,作爲宏觀動物,貓仔必然也有其他的狀態,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實驗者關注的狀態變量只有一個——是死是活,而這時,遵循量子力學的要求,貓仔的死活,的確是量子態的概率組合,
既不是確切的死,也不是確切的活。
這種說法,方然,你一定能聽明白的吧,畢竟研究了那麼久的量子力學。”
“是的,你說下去。”
量子態的疊加,即便與常識相悖,單純看來,也並不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概念,方然點點頭讓丁仲義繼續。
“好的。
接下來,當某位實驗人員,打開密閉裝置的觀察窗、確認貓仔是死是活時,站在他、或者她自己的立場上,的確可以認爲,貓仔的‘死或生’之波函數發生了坍縮:
呈現在眼前的,要麼是一隻活貓,要麼就是死貓,
而不會是什麼‘又死又活’的貓仔。
觀察,引發量子態的坍縮,如果這樣看待‘開窗觀察’的過程,這的確會有一種‘人類意識活動導致坍縮’的神秘感。
然而站在其他人的立場上,這一幕,又意味着什麼呢?
實驗人員甲,打開觀察窗、確認了貓仔的生死,這時候,站在一邊、並未透過觀察窗窺視的實驗人員乙,是否知道貓仔的生死呢;
不,他當然不知道,除非甲通過某種方式將這訊息傳遞給乙,否則,在乙的意識裡,實驗裝置裡的貓仔,仍然會處於一種、早已由於被觀察而坍縮了的量子態之概率疊加,仍然處於某種不確定生死的狀態。
但這很奇怪啊,不是嗎?
貓仔之生與死的神奇量子態,不是已經因爲甲的觀察,而坍縮了嗎?
摹想到這裡,情況已經很清楚了:
一方面,量子力學的規則,經得起諸多實驗的檢驗,是可信的,另一方面,我們剛纔的設想和推斷,同樣是邏輯上的必然,而沒有任何瑕疵、或者導致矛盾的謬誤。
倘若把條件規定的更嚴格一些,實驗人員乙,在甲窺看實驗裝置的時候,根本不在現場,甚至根本不知道甲正在做什麼;
那麼對他、或者她而言,認爲貓仔仍處於量子態,
當然會是再正確不過的判斷。
一方面是量子態的坍縮,另一方面,則是量子態的仍然存在,看起來,這其中必然有一個結論是錯誤的;
方然,你說說看,你覺得究竟誰對誰錯。”
“我……我想一想。”
不論什麼現象,一旦牽扯到量子力學,尋常的生活經驗就難免過時,方然眯起眼睛,在躺椅上凝神思索起來。
丁仲義的話,雖然拗口——任何涉及量子力學的敘述都難免如此,但說的已經很明白。
在設想中圍繞“薛定諤的貓”的實驗過程中,一方面,甲的觀測會導致波函數的坍縮,這是學術界的認識;另一方面,對甲之行爲毫無所知的乙,理應認爲貓仔的波函數存在如常,但這兩個結論卻互相矛盾,
進而必有一個是謬誤。
這判斷,究竟是否合理呢,方然謹慎的梳理了思路,並認爲,這矛盾的確存在。
基於邏輯的判斷,任何時候,都應該經得起檢驗,這與命題是否涉及到量子力學、或者其他任何領域無關,
這是自己做出判斷的信心來源。
但如果是這樣,兩個命題,又究竟是哪一個錯了呢,他皺起眉頭。
不,或許……或許也可以這樣來解讀,從量子力學的規律出發,甲、乙兩個人,
他們也許都是對的。
被這樣的想法所震驚,不知不覺,冷汗沁出額頭,方然擡手擦了擦汗,而壓根沒想到可以更改設定、讓這感覺消散無蹤。
現在的他,思維,完全聚焦在剛纔的一閃念之上,結論出奇簡單,但,隨之而來的無數念頭,卻讓他有些艱於呼吸,腦海中,無數思緒在激盪奔流,甚而讓他有一種恍然大悟、茅塞頓開之感。
量子力學,那些白大褂們,他們所描述的世界……
原來是這樣的嗎。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道思考了有多久,方然才清醒過來,歪頭看向旁邊的老朋友。
“我覺得,甲,還有乙,在他們自己的立場上,
他們兩人的判斷都是對的。”
“確定嗎……?
好,看來你也明白一些‘量子’了;
這很有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