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嘎還未成年。
那怕是黑山白水的苦寒之地,小孩子依然是有着少許特權的,比如玩耍。
阿吉嘎距離成年還有四歲,而現在的他又不是嬰幼兒,所以正是好動好奇的時候,每天裡不是纏着族中的獵戶要一起去狩獵,就是追着族中偶爾會去文明城市的走商人詢問外面的花花世界。
原本他們部族是沒有所謂走商人的。
部族的生活方式都很簡單,彷彿千百萬年來都未曾改變,無非就是自給自足,偶爾與周邊別的部族通婚走婚。
但是最近幾年卻有了變化,隨着祖獸支持的最強幾個部族踏出黑山白水,有越來越多的部族加入其中,他們自號爲金人,團結在祖獸旗下化爲同一個民族,就這樣踏出黑山白水開始征服一切……
很美好的願景,很美好的未來,他們終於可以脫得這苦寒的黑山白水了,去往那繁華的花花世界了。
但是這一切,突然在幾十天前猛的變化了。
祖獸死了!
在黑山白水深處的祖廟直接崩塌,所有祖獸的血脈子嗣全部瘋狂自爆而亡,然後從黑山白水之外就有消息傳來,已經出去的部族十不存一,殘存者又逃回到了這黑山白水中,而且還往着更北方,更寒冷,更毫無人煙處逃竄。
“有恐怖的仙人正在追來!”
恐怖……仙人?
這描述不對吧?
那怕是黑山白水的原始部落也有仙的神話流傳。
但是怎麼樣的仙都和恐怖扯不上關係吧?
恐怖的是魔,是鬼,是妖……比如他們的老祖宗就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但是仙怎麼可能恐怖呢?
阿吉嘎就聽那些逃難來的零散部落人說過了這恐怖仙人。
他是當神話故事來聽的,畢竟怎麼可能會有人用拳頭打得過祖獸呢?
而且還說這個恐怖仙人會殺光一切,燒光一切,搶光一切,他甚至連殺完人燒光後,還會對其骨頭渣滓挑挑揀揀……
今天阿吉嘎也開心的追着小獸在叢林裡嬉戲,順便揀一些蘑菇,拾一些乾柴,探索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
然後他忽然覺得渾身發涼,似乎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窺探着他。
阿吉嘎一驚,立刻就丟下一切山貨乾柴想要逃遁。
這定然是山間幽魂惡鬼!
在過往有祖獸驅趕約束山間幽魂惡鬼,以及別的那些恐怖之物,族中只需要按時奉上祭祀,祖獸就會庇護這個部族。
但是自從祖獸離開數月時間,這黑山白水中便開始出現這些幽魂惡鬼了。
“這些幽魂惡鬼最是恐怖,專門吸食人類精氣精血,它們沒有任何作爲生命的理智,不會交流,不會同情,在它們眼中,只有殺死我們這唯一的慾望……”
“逃吧,往陽光下,往人堆裡,往祖墳處,逃吧!”
阿吉嘎轉身就跑,在這地形崎嶇,樹木遍地之處,他的奔跑速度卻是不慢。
作爲山裡原始部落的孩子,即便是兒童也有着對這片黑山白水的基礎生存力,其玩耍遊戲也多是針對這些生存技能。
可是阿吉嘎畢竟年幼,那怕身形靈活,身後的那種陰冷也依然在快速靠近,他越來越驚恐,已經嚇得哇哇大叫了起來,滿臉鼻涕眼淚。
他已經感知到了死亡,本能的恐怖籠罩着他,甚至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逐漸失真。
樹木扭曲如人體,大地污染如內臟,他所呼吸的全是腥臭,他皮膚所感到的全是如血肉一般的觸感,整個人如同奔走在無間地獄裡一樣。
這讓阿吉嘎大喊了起來,絕望的嘶吼,然後身後陰冷直接撲……從他身側一擁而過。
阿吉嘎跌倒在地,被地面的粗糙石頭給割傷,可是他完全不管不顧,只是看着前方,看到了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並且極度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羣幽魂鬼怪,奇形怪狀,恐怖非人,或是骸骨,或是腐爛人體和動物的結合,或是各種觸手與口器增殖,一看就足以讓普通人嚇死的形象,大約有三四十隻,它們正在瘋狂的,驚駭的,不要命的往前狂衝,甚至連跌倒在地的“美食”都不顧了,只顧着往前沒頭沒腦的衝飛。
在其身後,一個渾身恍惚冒着血焰的高大男子,他正以飛快的速度追趕上這些幽魂鬼怪,然後一爪一掌的將這些幽魂鬼怪給打得粉碎。
那血焰真如火焰一樣,而幽魂鬼怪則如同冰塊一般,只要觸碰上這血焰,所有的幽魂鬼怪都爆發處極度悽慘的聲響,迅速的被溶解消散,而這人類緊接着又向着別的幽魂鬼怪衝去。
阿吉嘎呆滯的看着這一切,在他眼中,這些恐怖無比的幽魂鬼怪正在被一個人類所吞噬……
不!
那絕對不是人類!!
就在這時,這個高壯青年猛的回頭看向了阿吉嘎。
阿吉嘎看到了這個青年對他露出了笑容,牙齒都露了出來,彷彿笑得爽朗……
不,這根本不是爽朗好不好!
阿吉嘎只看到一頭血紅色的老虎對他露出了獠牙,那根本不是人類,那是一頭遠比祖獸還要恐怖無數倍的巨大血虎,不是野豬山豬,而是真正的百獸之王!!
下一秒,阿吉嘎直接倍嚇得暈死了過去。
待到阿吉嘎甦醒時,天色已經黯淡,他掙扎起身,活動了一下冷得僵硬的身體,還好不是大雪凌冽的冬天,他沒有被凍死。
阿吉嘎立刻就往部落趕去,終於在天色完全漆黑前回到了安全的部落。
雖然年少,可是阿吉嘎也知道輕急緩重,他立刻找到了部族的族長與祭司,將他白天時的遭遇一一敘說了出來,特別是那頭血色猛虎,他更是詳細的描述了其吞噬幽魂惡鬼的情景。
“我,阿吉嘎,對着長生天,對着祖獸發誓,這一切皆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阿吉嘎用着部族最高的誓言結束了這段對話。
族長和祭司面色難看發苦,他們安慰和獎勵了阿吉嘎,讓其先行退去,待到他退走之後,祭司率先說道:“高貴的族長,長生天與祖獸寵愛的勇士啊,現在是下定決心之時了!”
族長面色痛苦,用力捶打了一下所坐的獸皮地毯,狠狠的道:“可這裡是我的爺爺,我的爺爺的爺爺,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們生存的地方,我們的祖墳在此,我們的祖宗之靈在此,我們怎麼能夠拋下這塊土地遠去寒冰地獄的深處呢!?”
祭司先不說話,等着族長將這情緒發泄之後,他這才慢悠悠的道:“祖宗是有靈,我們只需要帶走祖墳裡的骨灰,他們的靈就會跟隨我們一同離開,但若是我們全死了,祖宗們就會得不到血食祭祀,到了那時,不單單是祖宗們會逐漸衰弱死亡,便是我們也會化爲孤魂野鬼,阿拉達,你要想清楚。”
阿拉達臉色鐵青的沉默着。
他老了,已經四十歲了,雖然看起來還算是身強力壯,但是已經熬不得太苦太冷的冬天。
在這裡,靠着他的權威,靠着長久的規矩,他還可以當至少十年的族長,到那時他的兒子也成長起來了,他就可以將他兒子推上族長之位。
但若是現在就進行部族遷移,他的兒子才十三歲,遠沒有成長爲英雄的年齡,他的體力和力量也不足以在大遷移中繼續承擔族長的位置,很快的,族裡最強壯的青年就會來挑戰他……
可是若不走,他會死,他的兒子會死,他的妻妾會死,他的財富也會全沒了……
“真的……一點別的辦法也沒有嗎?如果是虎妖,我們也可以供奉祭祀,甚至是雙倍都可以,這也不行嗎!?”阿拉達不甘的問道。
祭司挑動了一下火坑堆,他幽幽的道:“這些事情本不是該告訴你的,但是現在也無妨了……祖獸其實並不是我們的祖宗,那是一隻道行高深恐怖的野豬妖,你真以爲它一開始就是這樣嗎?”
“不,是我們這些祭司世世代代,想盡了一切辦法,犧牲了不知道多少性命才讓它變成現在這樣!”
“據口耳相傳的絕密,一開始它會屠殺一切生靈,我們的祖先幾乎要被它殺光,我們沒法,只能夠以走馬秘術來煉化自身,將自己的生魂畸變來供其殺戮,這種畸變會讓我們的生魂變成某種毒素,它殺得多,吞噬得多,這毒素就會漸漸傳染給它。”
“之後,它受這毒素影響,特別是那些生魂被它吞噬後就會依附於它,它就開始親近我們,至少不會全殺光,再然後,我們靠着祭祀,將信仰之毒也傳染給了它,而它茫然不覺,反倒是成了我們的祖獸,庇護着這黑山白水,它看似奴役的那無數生魂幽魂,其實全部都是帶着我們祖祖輩輩信念的犧牲者。”
“我們用了數百年時間才改變了這頭恐怖豬妖,將其從毀滅一切的妖怪變成了祖獸,不然你真覺得妖怪會庇護人類?那怕人類給予供奉和祭祀,它會庇護嗎?”
阿拉達目瞪口呆,這等秘辛他想都想不到。
祭司嘆口氣,又幽幽的道:“妖怪裡也分個三六九等,那些逃回來的部族殘餘告訴我們,那個殺死祖獸的存在是仙,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了,它其實是更加恐怖的虎妖,虎吃野豬,天經地義,百獸之王啊,那纔是真正的大恐怖!”
“虎妖本就有收攏倀鬼的大神通,我們的信仰之毒,我們的犧牲之法對其完全無用,而且老虎的智慧遠勝過野豬,它只會殺光我們,將我們變成倀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拉達猛的閉上眼睛,片刻後,他決絕的道:“連夜收拾一切可以帶走的東西,天亮我們就出發,往北方走,往寒冰地獄的深處前進!”
待到吳蚍蜉找到這個廢棄部落遺址時,時間已經是兩天後了。
深山老林里根本不辨方向,而且又多是那些幽魂鬼怪,他除惡務盡,只要發現了就必須追殺到底,所以一路走來所找到的人煙痕跡全部都成了這種遺址。
“果然!”
吳蚍蜉看着遺址,看着那慌亂的痕跡,他狠狠的道:“那些金人果然殘暴恐怖!”
“定然是他們敗退回這山林老地後,兇性仍然不改,燒殺搶掠成性,連同文同種的原始部族都不放過,劫掠了一切隨他們往更北方而去了!”
吳蚍蜉對這些金人真是痛恨到極點,他一拳將一棵攔腰大小的巨樹打得倒折,就對啾啾說道:“走!繼續追殺!”
“我非得把這些畜牲全部殺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