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是二爺的長隨,跟着二爺有七八年了,算是二爺身邊最得力的幫手了。
“長青,是二爺回來了嗎?”楊嫂顯然一直在等着虞二爺,這時聽到聲音,從下人屋裡出來,當先看到長青,便問。
“是二爺回來了。”長青回道。他身後虞二爺沉沉的應了聲“嗯”。
“哎喲,二奶奶可等急了,我去跟二奶奶說。”楊嫂連忙道,只她話音剛落,虞二奶奶已經從屋裡出來了,這大半夜的,先是等人遲遲等不回來,後來又是槍聲的,虞二奶奶的嘴都快急出火泡來了,那耳朵一直聽着天井裡的動靜。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虞二奶奶披着衣服下來就急急的問。
“我也想早點回來啊,你沒聽到外面的槍聲嗎?上海道的人抓革命黨,革命黨的人毛沒撈到,那些個兵非要沿街的商鋪挨家的搜,他們哪裡是要搜革命黨?是想趁機撈好處,最後跟商團的護衛打起來的,商團護衛還死了一個,我想早點回來也回不來啊。”虞二爺臉色很不好,有些搶白的回道。
“我聽說橡膠公司的東家捲款逃走了?榮老爺今天得了這消息都中風了……”虞二奶奶這時顧不得虞二爺的口氣卻是急慌慌的道。
“你說這麼大聲幹什麼?生怕別人不曉得呀。”虞二爺臉更黑了,扯着虞二奶奶進了屋。
屋裡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卻再也聽不分明瞭。
虞景明這時就站在陽臺上,將二奶奶的話聽得分明,不由緊閉了一下眼睛。
橡膠股票在這幾年來被人炒的火熱,便是她在寧波也時有耳聞,不過當時,老祖母尚在世時曾說過一句,這天下不會掉下餡餅來,現在炒的火熱,將來栽的更深。
今年自四月份起,橡膠股票的價格就開始跌了,這斷斷續續的拖到現在,如今橡膠公司的東家捲款逃跑只怕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只不曉得二叔卷的有多深,想二叔同榮家算計自己的永福門,再想着今日二嬸跟沒頭蒼蠅似的,只怕陷的不淺,再又想着白天上午牌局裡聽到了,虞記已經幾個月沒發工資了?風雨欲來,只怕虞記又到一個坎上了……
屋子裡靜了下來,虞景明這時卻有些餓了,翁姑奶奶已經睡下,虞景明沒有打攪她,想着昨天從徐媽媽家裡拿來的糰子,正好煮兩個吃,便提了食盒下樓,去了竈間。
虞家的竈間隔成兩間,便是大廚房和小廚房,大廚房是虞二爺一家用,小廚房便是虞景明這邊幾人用。
進了小廚房,虞景明點着了小碳爐,湯湯水水的煮了一小鍋糰子。湯正開的時候,虞淑華頂着有些亂糟糟的頭髮也下來了。
“大姐……”虞淑華看到虞景明,叫了聲。
“肚子餓了?我這有糰子呢,徐媽媽做的,一起吃嗎?”虞景明問,晚上二奶奶一直心神不寧的,兩姐妹顯然也沒吃好,半夜的槍聲又極駭人,擔驚受怕了半晚,這會兒顯然也是餓了。
虞淑華沉吟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那就來點,我就偷個懶了。”
虞景明淺淺的笑了笑,端了兩隻碗,夜裡也不能多吃,一人四個僅夠了。兩人捧着碗就在竈間吃了起來。
熱騰騰的湯水喝到肚子裡,整個人冒了一層細細的汗,立時舒爽了不少。
吃好糰子,虞淑華幫着虞景明一起洗好碗收拾好爐子,才道:“我回屋了。”
“嗯,剛吃好,回去別馬上睡,再坐一下會再休息。”虞景明說了一句,她有吃夜宵的習慣,老夫人在時,每每總要這麼說,這會兒她便自然而然的出口了。
“曉得。”虞淑華點頭,便先一步出門,虞景明又細細的看了一下火頭,這方面得格外注意,確實一切妥當後,虞景明才鎖好門出來。
從堂前走過時,先是看到虞淑華臉有異色的站在正屋門口。
靜夜裡,屋裡虞二爺和虞二奶奶的說話聲雖然不是很清晰,但卻也能聽得分明。
“榮家這到底什麼個情況呀?”是二奶奶的聲音。
“榮老爺太貪心了,榮記錢莊一邊接受客戶用股票抵押貸款,另一邊卻又拿這些股票到洋人的銀行去抵押,得了資金再又以這種方式貸出去,如此反覆,整個錢莊的資金鍊條全在橡膠股票上,如今橡膠公司成了空殼,他如何能不急的發瘋,如果前日景明嫁進了榮家,那憑着永福門他可以貸一筆資金出來,或許能度過難關,如今,榮家這回只怕險了……”虞二爺道。
“那咱們呢?”二奶奶急慌慌的道。
屋裡一陣沉默,好一會兒,虞二爺咬着牙道:“這些年虞記經營情況越來越不好,我買股票投資也是爲了虞記的發展,雖然失敗了,但虞記不是我一個人的,景明那不是還有永福門嗎?虞記的事情沒道理我一個人承擔的……我想,景明應該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虞記倒,那可是他父親的心血。”
“你是想……你是想逼景明拿出永福門來抵債?景明爲着永福門連退婚的事情都幹出來了,她能答應?”二奶奶結巴着道。
“哼,她不是也掂記着虞記嘛,想要拿回虞記,豈能不付點代價……”虞二爺道,真到了最後一步,大不了一拍兩散。虞二爺發了狠,憑虞景明那小囡子,還想跟他玩敲山震虎的把戲,不是想要虞記嗎?先把永福門拿出來再說。
永福門的風吹草地自有人報到他的耳裡,虞景明上午才託卞家老二收集虞記的繳稅記錄,他中午就收到消息了。
大不了到時先分一些虞記的分子給景明,而憑着對虞記的掌控,他完全可以架空景明,而那時,虞記還是他說了算。
突然之間虞二爺發現,之前他心心念念想要拿到卻一點也沒有辦法的永福門如今就好象在前面向他招手。
虞二奶奶又嘀咕了幾句,隔着門,再也聽不清楚了,然後燈熄了,一室黑暗。
虞淑華回頭看着立在黑影中的虞景明,一臉難堪,張嘴要說什麼,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明擺着爹孃在算計着大姐,又叫大姐聽到,她在這裡哪能不難堪。
虞景明伸着手指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然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樓,經過二姑娘身邊時,才低語了一回:“夜了,回去睡吧。”
虞淑華張了張嘴,然後一點頭,眼眶紅紅的回屋了。
虞景明輕輕一嘆,風雨滿屋,她自迎風雨而上。這一夜,虞景明很倦了,卻一夜未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