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走進虞記,甩落虞宅裡的滿宅風雨。
今天好些個虞記工人都到虞宅那邊去幫忙了,虞記顯得空落了一些,虞景明走到作坊外面時,就看到麻三妹穿着工作服,手裡拿着一隻瓷盤,瓷盤裡放在幾塊切開的餅子,這時麻三妹正站在辦公樓下。
自上回虞景明發出邀請後,第二天麻三妹便來了虞記,如今在虞記作坊裡,憑着她的桂花糕也佔得一席之位,整個人倒是比上回見到更自信一些。
麻三妹站在那裡,擡頭朝着樓上一個敞開的窗戶喊:“卞先生啊,快下來。”
“有事啊?”卞維文從窗戶裡探出頭問。
“有事體哩,快下來。”麻三妹衝着他直招手。
“有麼事體哦?”卞維文又問。
“下來不就曉得了嘛。”麻三妹又說,又一個勁的直招手。
然後沒一會兒,虞景明就看到卞先生從樓上來,剛走到樓梯口,麻三妹便快步上前,將手裡的盤子遞給卞維文:“卞先生,嚐嚐,剛剛出爐的提漿月餅,整個上海僅此一家。”
虞景明正好聽到這話,倒是咦了一聲,莫師傅這是把提漿月餅做出來了?
正宗的宮廷提漿月餅除了提漿法不一樣外,便是那餡料也是有特殊講究的。
卞維文沒想到麻三妹叫他下來就是爲了嘗月餅,本來倒沒有什麼,作坊裡剛研究出來的糕點,大家嚐嚐,品品,提提意見的再正常不過,只是麻三妹的熱情總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雖然老好人似的,對什麼事都不計較,但實則十分聰敏更自律,麻三妹的心思他多少能體會到一點,只是他既沒有那心思,還是不要給人一絲暇想的好。這時擡頭見虞景明過來,便順手接過麻三妹手中的盤子遞到虞景明面前:“提漿月餅做出來了,大小姐嚐嚐。”
卞維文這裡面便有那麼一點心機了,他本是坦蕩隨和的性子,這點小心機實與他的性子相左,一時間這遞盤子的動作竟讓他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虞景明什麼樣的人,那心思更是機敏萬分,又豈能看不透這兩人各抱着的小心機,那嘴角不由的微翹,自也不去說破。正好,她倒也想嚐嚐這提漿水餅的味道怎麼樣,倒也沒去接過卞維文手裡的盤子,只是伸手過去,從盤子裡拿了一塊餅子,因着怕碎屑掉在地上,虞景明的臉不由的便也湊過去了些,那餅子還未入口,一股勾人食慾的濃香就撲鼻而至,入嘴後,有些實,也有些韌勁,但並不會有硬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別樣的鬆軟。
“嗯,好吃。”虞景明不由的又拿了一塊,這兩天她並沒有什麼味口,吃的也少,這會兒便是被勾起了食慾。
“大小姐好……”麻三妹在一邊臉色不太好,咳了一聲,打了聲招呼,卞維文一向淡定的神色也略有些不自在,但也僅僅只是不自在,倒是大小姐,只怕是真有些餓了,而不曉得爲什麼,虞景明那微微側着吃月餅的臉意讓他想起大小姐成親那日,大紅頭巾飄落,他一接住,擡頭往上看時的情形。
虞景明這時倒是不着痕跡的退後了一步,先是應了麻三妹一聲,然後問:“莫老師傅這是把宮廷提漿月餅製出來了?”
“嗯,昨晚我們去四馬路查封賬則的時候,莫老師傅還在作坊裡,這可又是熬了一宿。”卞維文也淡笑點點頭,看着虞大小姐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心裡卻是有些啞然失笑,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算是經歷過不少的,剛纔大小姐無意之舉竟讓他有些暇想。
“大小姐慢用,我做事去了。”卞維文再次點頭,告辭轉身上樓去財務室,虞記百廢待興,他得趁這段時間將虞記過往的賬目都過一遍。
虞景明看着卞維文離去的身影也搖搖頭,她的心情是有些微妙的,看昨晚卞先生標記的那些四馬路分店的賬目,顯然這位卞先生已看透她的心思,心思叫人看透的感覺並不讓人愉悅,果然太聰明的人招人忌諱,她也不能免俗。
虞景明看着手裡的青瓷小盤,將最後一塊月餅丟進嘴裡。任那股濃香自鼻間盪漾至心底。
“大小姐,我做事去了。”麻三妹自也有些無趣的告辭。
虞景明啞然,自己似乎壞了麻三妹兩次機會,想着虞景明一手拿着盤子走進了作坊。
“大小姐,味道怎麼樣?”莫老師傅解下圍裙,衝着虞景明問。
“宮廷提香月餅在莫老師傅手裡重現,莫老師傅有繼絕學之功。”虞景明笑道。
“說大了,說大了。”莫老師傅連連擺手,卻一臉歡喜。
這時戴政匆匆從外面進來:“大小姐,莫老師傅,陶記,新橋坊,美味齋開始聯手阻擊我們虞記了。”
趁你病,要你命,商場是一個不見硝煙的戰場。虞記雖然如今有些沒落了,但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加上虞記後面還有永福門,只要歷精圖治,再興起並不難,而如今上海的糕點市場那也是一片混亂,如同戰國。
最大的便是陶記,新橋坊,美味齋,虞記,除此四家,蘇州,徽州,寧波等地的糕點作坊往上海的市場衝,這種情況下,上海的糕點市場就成了寸土必爭之勢。
現在虞記出了問題,陶記,新橋坊,美味齋怎麼可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陶記,美味齋,新橋坊等已經將上海的市場劃分了,現在正在大肆宣傳,那廣告都做到咱們分店的門口了。”戴政掌握着法租界的分店,那美味齋因着主營是西點,有着天然的優勢,自然要拿下虞記這一部份的市場。
三人邊說邊進了裡間的辦公室。
聽得戴政這麼說,莫老師傅也皺了皺眉頭,雖然他已經研究出了宮廷提漿月餅,但因爲市場上的提漿月餅口味並不太好,又因爲少油,容易硬容易僵,因此,市場上提漿月餅的口碑是良莠不齊,虞記這提漿月餅要打開口碑那還真不是說馬上的事情。
“莫老師傅,我聽說南洋勸業會此刻正在南京舉行?”虞景明並沒有提如何應對陶記,新橋坊,美味齋的阻止,而是轉而問其它。
不說莫老師傅這等糕點業的老前輩,便是戴政也在虞記呆了七八年了,於糕點行業不說精通吧,但也是見微着著。聽得虞景明這一句,莫老師傅和戴政便立刻領會到虞景明的意思。
“大小姐是想將提漿月餅送去參展?”戴政問,自今歲開始,南洋勸業會在業界也傳的紛紛揚揚,業界相關都知道,年初時,他還建議過虞記是不是也捐點錢弄個展臺,不過,那時虞二爺一門心思赴在橡皮股票上沒有理會。
“此事可行,虞記這提漿月餅若能在南洋勸業會上拿個獎項,則必然可揚我虞記之名。”莫老師傅一臉興奮。
“只是南洋勸業會已開幕月餘,現在去是否還來得及?”戴政又問。
“沒事,王家有專門的展館,我們都是寧波會館的,可以在王家的展館中展示。”虞景明道,這事她會跟王家說,想來不會有問題。
“如此甚好,那我現在馬上選人,我親自帶隊去南京,我還可以現場製作。”莫老師傅當即拍板。
“那就辛苦莫老師傅了。”本來這事虞景明可以帶隊,可如今二叔新喪,她自然不好離開。說着,虞景明又拱拱手:“聽說莫老師傅昨晚上熬了一宿,這可不成,今後虞記要仰仗老師傅的地方太多了,還請莫老師傅回去休息,身體是本錢呢。”
“成,我一會兒就回去了。”莫老師傅點頭。
“我這邊準備讓許老掌櫃給各分店下一個通知,由各分店選起碼是六年以上,有代表性的老顧客,今年中秋,虞記給他們送禮,政表哥也可以及早做一下準備。”虞景明又道。
“到時還可以敲鑼打鼓,這樣的宣傳可比發廣告單有用多了。”戴政倒是舉一反三道。
這時許老掌櫃也過來了,如此幾人坐下來又細細商榷一翻,定下虞記的發展策略,莫老師傅帶隊去拼南洋勸業獎項,各分店守好現在的市場份額然後儘量開拓新顧客羣,作坊這邊把好質量關並開拓新品種,如此厚積而薄發。
虞景明不是商道大家,但父親在世時曾說過,這世間萬物均走奇正兩道,創業時奇正並用,並以奇突破重圍,守業時雖然也奇正並用,但卻需以正立世,對於虞記來說何爲正?質量和創新是正,信義情懷是正,虞景明只須守住這些正,並把細節做到最好,想來虞記沒有不興的道理。當然,去拼南洋勸業獎這一招或許可算得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