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毛月亮讓月光顯得不那麼清透,帶着一絲朦朦朧朧。虞景明也將頭靠在一邊的廊杆邊。天井裡,長青正拿着掃帚清掃着砸碎的酒罈,和一地的酒漬。
可惜了一罈好酒。
二姑娘和三姑娘挽着虞二奶奶出了大門。
“長青也出去走走,過節哩。”二姑娘衝着長青打了聲招呼。
“嗯,我這點掃好。”長青笑笑點頭。看着三人出門,又擡頭看了看天,便叫住跟在後面的楊媽:“楊媽,我看二奶奶和兩個姑娘出門時沒帶斗篷,你給她們拿上吧。中秋了,我看這月亮,只怕要變天,一會兒就要起風了。”
“哎喲,我這腦瓜子,果然老糊塗不中用了。”楊媽一拍額頭,又回頭衝着屋裡直叫:“春蘭,春蘭,快把二奶奶和二姑娘,三姑娘的斗篷拿來。”
沒一會兒,春蘭拿了斗篷過來,楊媽接過便快步追了出去。
“唉,這二奶奶就是有些魔障了,我瞅着長青跟二姑娘挺配的,偏失心瘋似的非要跟榮家結親。”二樓陽臺,聽到下面天井裡的說話聲,翁姑奶奶探個頭看着下面,見得楊媽拿着斗篷追出去,長青這邊掃好了地,又拿起斧頭,到一邊劈柴。
“長青至始至終都沒入過二奶奶的眼,更何況二妹那裡,於長青之情也並不涉男女之情,便是沒有榮家,只怕二奶奶也是看不上長青的。”虞景明道。長青的感情太內斂了,想來二妹便是有感覺,也只當是普通的好感,更何況二妹的心中,還有榮偉堂的影子。
“那倒也是。”翁姑奶奶點頭,卷好的絨線卷塞在一邊的荷葉邊布包裡,又抽出一根竹針,兩個指頭繞着線,開始起頭。
虞景明甩了甩有些舉酸了的胳膊,也探出個頭看下面天井。
“長青,聽說你現在是虞記四馬路分店的掌櫃了?”春蘭揹着手有些掂手掂腳的走到長青面前問道。
“嗯。”長青點點頭,舉起斧頭重重的劈在木段上。
“恭喜啊。”春蘭又說。
“嗯嗯。”長青又點頭。
“聽說二小姐定人家了,對方是榮家大少爺?”春蘭又問道。
長青只用勁的劈柴,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嗯。”
“悶葫蘆一個。”春蘭咬咬嘴脣皮子,跺了跺腳。氣的轉身就跑了。
虞景明瞧着嘴角微翹,紅樓夢裡有說過,人生之苦便在於求不得之苦,春蘭這大約也是有些求不得,不過,還遠未到結果之時,誰曉得以後呢。
巷子裡,麻三妹也在爲求不得而煩惱。
永福門街門裝了一個自來水龍頭,因着緊靠虞記大門的一個拐角,再加上已是夜了,那處又正是背光處,便顯得有些烏漆麻黑。
麻三妹端了一個大木盆,蹲在那裡洗衣服。
卞維文從后街穿過門洞過來,先是去拍了六叔家的門,六嬸開的門,看到卞維文便笑眯了眼,指了指水龍頭那邊笑咪咪的說:“三妹在那裡洗衣服呢。”自三妹衆目睽睽之下把衣服送給卞先生,永福門上下,誰都曉得卞先生是三妹心裡的人。
“曉得了。”卞維文衝着六嬸點點頭,轉身走到斜對面虞記大門的拐角。
“卞先生。”麻三妹見着卞維文過來,連忙站起身來,溼漉漉的兩手在腰間圍裙上擦着,臉有些微紅,只是在淺淺的夜色中看不出來,兩眼有些期待的衝着卞先生打了聲招呼。
卞維文兩手搭在身前搓了一下,似有些斟酌,然後從長衫的口袋裡拿出兩塊錢遞給麻三妹:“三妹,我打聽過那種絨線,是羊毛的,外埠貨,挺貴的,要一塊五一斤,那件線衣一斤三兩,正好二塊錢,你收一下,織線衣的工夫我就不跟你客氣,但不能讓你給我貼錢。”
麻三妹立時眼眶就紅了,兩手握成拳,死緊死緊的,兩眼死死的瞪着卞維文。
卞維文輕輕的嘆了口氣,那絨線衣他真是不能收,沒有感情,沒有想法,便不能給人期待,否則那是害人。想着,卞維文便彎下身子將錢放在一邊麻三妹放肥皂的盒裡,站起身來,扯了扯衣服,又衝着麻三妹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碰……”麻三妹一腳踢得洗衣盆水花四濺,然後跨過洗衣盆,衝着卞維文叫道:“卞維文,你就這麼看不上我?至於用錢來作賤我嗎?”
麻三妹這話叫的很大聲,雖然這時夜已有些深了,但因爲是中秋夜,永福門這邊仍是人來人往,尤其是茶檔這邊,翁冒吃過晚飯,便邀了卞維武和平五兩人一起在老王頭這裡吃茶。
寧波會館要建商團,虞記這邊也要建一個護衛隊加入到寧波商團裡面,這護衛隊的事情虞景明就是交給了翁冒來處理的。寧波商團那邊給了虞記護衛隊五條槍的份額。翁冒便邀了卞維武和平五,想從平五的頂頭上司那裡拿貨,所以幾人便一起吃茶談事情。麻三妹和卞維文這邊的爭執自也引得幾人的注意。
三妹這邊話音剛落,平五便騰的從坐位上站了起來,跳過身前的長凳子,只他腿有些瘸,這一跳,好懸沒跌倒,翁冒在一邊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平五跳過長凳,便直朝着卞維文過來,到得近前,卻是一手揪着卞維文的衣領:“卞維文,你對三妹做了什麼?”
三妹剛纔喊的話讓人想不多想都難。
“平五,你幹什麼,放開我哥。”卞維武見自家大哥被平五揪着,也一步衝上前,拉扯着平五,平五卻不曉得哪來的牛勁,竟是緊緊的揪着卞維文不放,只是瞪着眼道:“卞維文,你快說,你對三妹做了什麼?”
“我只是還她絨線錢。”卞維文微皺着眉頭,一手藉着自家二弟的勁道,用勁的奪回自己的衣領,又一臉平靜的整理了被平五扯亂的衣領,眼神淡然自若。
“三妹,是不是這樣?”平五瞪着麻三妹問。
麻三妹依然紅着眼眶:“平五你幹什麼?用不着你管。”麻三妹說着,抱起地上的那盆衣服轉身就回了2號門。
2號門重重的關上,外人還能聽到麻三妹抽泣的餘音。這怎麼都不象是“還她絨線錢”那麼簡單。
自來水龍頭這邊,光線暈暗,孤男寡女,發生這樣的事情,總不免讓人相入非非。
一時間永福門長街便有些流言紛紛。
“喲,看不出來呀,卞先生平日多正經的人啊,沒想也幹這偷香竊玉的事情?”這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是麻三妹想男人想瘋了吧,想扯了卞先生拉郎配了。”這是爲卞先生嚷不平的。
……
人生哪,都是一場一場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