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鏡月樊籠

當上元夫人祭出風月玉簡之時,呂光已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有料到,原本只是開啓青丘洞天封印的十二枚玉簡單,居然能夠合爲一體,並且還能展現出如此之大的威力。

這簡直是一件奇寶,甚至跟禹王鼎相比都不遑多讓。

那風月玉簡,忽大忽小,每重砸在‘囚籠’立柱上一次時,就會變幻出各色各樣的形狀。刀槍劍戟斧嶽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皆有。然而那‘鏡月樊籠’卻似萬年冰峰,巋然不動。

觀山道人面目失色,他連連催動風月玉簡,此時念頭中已然只剩幾許神魂之力。後方的紫袍老者的身影,已經越來越不凝實,似乎吹來一陣風,這紫袍巨人就會隨風而逝一般。

觀山道人面色驟變,身形一退,緊緊貼於‘囚籠’一側,身軀搖擺不停。

上元夫人站於數十丈外,但她眼力何等精確。這觀山道人已是強弩之末,念頭中的神魂之力,因爲催動那風月玉簡,而急速消耗殆盡。

觀山道人滿腔怒氣,如困獸猶鬥,仍然在孜孜不倦的揮動雙手,錘砸着‘囚籠’,嘴裡還發出哀嚎痛苦之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邊說,一邊拍打着‘囚籠’,聲音隨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縹緲,力度也越來越小。

呼!

觀山道人背後的紫袍老者,突然被一陣旋風捲走。

那抹紫色也緩緩消隕在天幕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上元夫人,夫人!只要你放了我,我甘願爲奴爲僕,永生侍奉夫人!”觀山道人最後的救命稻草,砰然消失。那紫袍巨人的離去,讓觀山道人變得膽小如鼠,神色恐慌,他苦苦哀求道,“姑娘,求你千萬不要把我交給‘青峰觀’!我寧可死,也不要進那鬼地方啊……”

觀山道人提起‘青峰觀’那三個字,眼神中充滿了癲狂的懼意。

就在此刻,上元夫人足尖點在虛空,疾逾流星般射向觀山道人。臨至跟前,她身形急頓,衣袂飛揚,足踝處鈴鐺輕搖,隔着‘囚籠’瞪向觀山道人:“我還沒用力,你就認輸了,實在無趣。”

呂光卻覺有趣之極!這番鬥法,過程驚心動魄,新奇特異。上元夫人自始至終,都佔盡上風。一舉一動,胸有成竹。

反觀那觀山道人士,目中無人後,再被狠狠蹂躪,該有此罪。

呂光身在上元夫人長袖之中,整個過程,他全都一一看在眼裡。他心中充滿豔羨,對於神魂修道的渴望,更是到了一個瘋狂的地步。

觀山道人如小雞啄米,頭如搗蒜,神情諂媚,道:“夫人法術精妙,貧道有眼無珠,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吧!”

“放你走?我且問你,所要童男童女究竟爲何?”上元夫人完全不理會觀山道人士的哀求痛號。觀山道人神色一怔,腦中好像在思索着什麼,眼珠滴溜溜亂轉,聲調陡然一高:“夫人!貧道如若說出,可否放我離開?”

“好!只要你肯如實道來。”上元夫人志得意滿,似乎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

觀山道人身在‘囚籠’,心中迫切的想要出去,語速很快。稍瞬,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

上元夫人越聽心內越驚,但她臉色如常,鎮定相詢,道:“你說那異寶將要在崑山天地囚籠現世?你們青峰觀只是大周王朝二流道派,也敢前去相爭,還想出獻祭童男童女這種歹毒之法。貪心不足蛇吞象,簡直是寶迷心竅!我再問你,你們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

呂光驚咦一聲,“鏡月囚籠?那不是表姐修身煉氣的地方嗎?”他心思一動,便側耳繼續認真傾聽下去。“姑娘教訓的是,貧道幾次三番向掌門師兄進言,奈何師兄一意孤行,貧道毫無辦法,只得妥協!事情都是師兄授意,與貧道無半點干係。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那消息是否屬實……”

觀山道人飛快說着,生怕惹怒了上元夫人,“姑娘,千萬不要把貧道送交‘青峰觀’處置啊!此事關係重大,若是被‘青峰觀’知曉,恐怕姑娘也不能全身而退。”

上元夫人柳眉一彎,瓊鼻微皺,目現寒光,語聲陡然一沉,道:“你威脅我?”

觀山道人與那冰冷眼神相觸,渾身一抖,急忙擺手道:“不,不是!姑娘誤會了!貧道是爲姑娘考慮,豈敢要挾姑娘!

秋風蕭蕭,東邊朝陽將出。上元夫人暗忖道:“這觀山道人士所言,七分真三分假。把他真交給‘青峰觀’,雖然可以得到‘定魂丹’一枚,可‘青峰觀’必定會追查事情原委,到時……”

上元夫人思考過後,素手輕搖,一精緻玉瓶,在掌中倏忽而現。玉瓶質地精美,青花點紋,造型奇特,一指之高,小巧玲瓏。

“鎖魂瓶!”觀山道人一聲驚叫。

上元夫人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讚許的神色,點頭道:“不錯。你能認識此物,看來你也算熟悉修道界。此乃修道界‘百寶閣’所販賣之物。可以勾萬物生靈神魂,拘禁其內。瓶碎魂消,瓶在命在。”神魂不夠強大的修道者,神魂出體後,便不能沾染一絲濁物。諸如庚金青木,寒水離火、黃土風雷。微一接觸,神魂便不再凝固,立刻就會回到肉身。

唯有玉器所煉製的物品,能滋潤神魂。故神魂如玉,潤澤以溫,才能衍生道德。所以大部分修道者,都自比美玉。這鎖魂瓶乃是以極北之地的‘千年寒玉’造就,再輔以法陣相成,能拘禁修道者神魂,是修道者慣用的一件防身之物。

“走!”

“天地囚籠!”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北雁南飛,青草泛黃,正是初秋之景。夕陽銜山,林間已鋪滿一層黑幕。在這一片暮色中,有兩個白點在快速移動着。

上前細看,卻是兩匹白似寒玉的駿馬,在奔騰如飛。山路崎嶇,怪石嶙峋,可馬蹄卻仍然很快,如履平地,毫無坎坷不平之感。

每匹馬上坐有一人。前面一匹馬上,是一個年紀輕輕、神情平淡的少年書生;後者卻是一個年過古稀、神色委屈的老者道士。少年兩手緊抓馬鞍,擡頭向前方望去,林間此刻已經一片漆黑,剛纔星星點綴的夕陽,眨眼便杳無蹤影。他朗聲道:“觀山和尚,夜色已黑,我們今日暫且歇息,明日一早,再趕路。”

後方觀山道人聞聽此言,輕出一口長氣,語聲高興,道:“但聽主人吩咐。”

“這‘意馬’攀山越嶺自然是不在話下。可主人幾個時辰來,馬不停蹄,拼命趕路,還是要注意身體纔是。”觀山道人語氣殷切,露出一抹關懷,懇切的道,“天地囚籠位於崑山四十九峰之頂,離臨山城不過三百餘里,主人勿要擔心,明晨我們定能到達。”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踩斷韓孟江腿骨的呂光。

二人信馬由繮,下馬歇息,也不拴馬喂料,更不牽馬飲水。

呂光感慨萬分,道:“‘意馬’意馬,隨心意而動,真是馬如其名,令我大開眼界!”

“主人乍一接觸此馬,駕馭尚有些生疏。”觀山道人遙指呂光手中的一縷馬鬃,走上前來,低聲道,“只要這縷鬃毛在主人手中,此馬就是主人的另一雙腿,代步千里,毫不誇大。”觀山道人坐於溪水旁邊,擺起幾顆青石,圍成一個圓形。由‘烏有鐲’中拿出一粒石子,默默唸咒,只見他翻手向下,少頃,青石中間便升起一簇藍色火焰。

呂光驚奇道:“這是什麼火?怎麼是藍色的?再者山林中不能生火,道長不怕引來獸怪靈精?”

“此乃‘磷火’。此火焰需採集人獸骸骨,提煉火種,用時只要稍施法術,便能照耀八方,取暖烤食。跟尋常火焰唯一不同的便是,此火點燃,非得需要太陽之光來消滅它。”

呂光道:“磷火?那不是死人陰魂所燃燒的鬼火嗎?”

“唔?鬼火?這個貧道倒不曾聽說。”觀山道人皺眉思索。

咕咕!林間偶爾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幽藍火焰在兩人眼前上下跳躍,身前溪水潺潺,四周青山怪石。處處透露着陰森詭秘之象。

呂光盤坐在地,不再言語。他拿出上元夫人所贈之書,藉着藍光,翻閱起來。觀山道人擡眼一看,幽幽說道:“太上曰,長生無路,唯道可至。是以欲求長生者,先須得道明法,是道則進,非道則退。”

呂光詫異道:“觀山和尚怎知在下所閱之書的內容?”

“太上感應篇。貧道修煉百年,又怎會不知呢?此經是太上玄君著於上古洪荒之時,傳承至今,已然成爲修道者入門必修之經。”觀山道人語氣灑脫,氣質淡然,隱隱有一派宗師的氣度。若不是呂光心知他極善僞裝,恐怕還真以爲他是一位得道高人呢。

呂光雖然閱覽羣書典籍,可那只是俗世應取功名所需,都是人道產物。此時他的注意力全被這本語言精妙的經書所吸引,開頭寥寥數語,卻是道盡人生至理。

呂光翻過這一段綜述,再向下看去。

“太上者,道門至尊之稱也。供奉神魂,三觀堅定,明心入道者,皆能感應六道仙神。”上元夫人曾經告誡過呂光,六道分別爲:人、妖、鬼、仙、佛、魔。

此六道乃是天下道門總稱,無論何人何物,想要神魂修道,都是要擇一而修。

呂光聰穎好學,記性牢靠。然而,對於這樣一句晦澀難懂的話,琢磨半晌,卻是毫無頭緒。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呂光跳過此段,接着向下翻去。

單單一個字,呂光千萬分認識。可當這些字措置無序排列在一起時,簡直如觀天書。呂光正閱讀着,突然之間,在經書中間,發現夾着一張黃紙。

“這是…”

呂光凝神觀看,上面首行寫道:修道之路,一步一層,非一冬一夏可成之功,須勤勉苦修,方能入境出境,進至無境。千般道門,殊途同歸,修道者須堅守道心。若能自始至終,精修一道,則得道指日可待。夢鴻道人大周王朝隆嘉十二年記於御花園。這一大段文字,明顯是一個叫夢鴻的道人寫下的註解,夾在書中。

上元夫人曾說,在這大周王朝,能被尊稱爲道人的不過數人,這夢鴻道人恐怕就是這大周朝鳳毛麟角的存在了。就連觀山和尚這般法術精深,也只能稱爲道長。可見這道人一詞,實在是所有修道者心中的一個目標。

隆嘉年間,正是大周開國皇帝在位之朝。這夢鴻道人能在紫禁城中的御花園內,隨意走動,身份地位可見一斑。隆嘉十二年,距此五十一載。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黃紙竟是完好無缺,字跡清晰。

呂光閉目凝思,認真思考着剛纔那一段話。很明顯,夢鴻道人是在勸誡後來修道者,要一心一意,不可一心二用。更要勤奮修煉,不能半途而廢。呂光收斂心情,接着向下看去。一股悲愴之感,由呂光心底竄出。這夢鴻道人,天資罕見。僅僅靠着自己一人,便能入道得法,呂光對夢鴻道人的敬佩之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黃紙一張,閱至此處,已然過半。呂光站起身來,仰望夜空,喟然一嘆,手中的黃紙也被風吹的嘩嘩直響。呂光聽完,當下便盤坐於地,兩手攤在雙腿之上,認真研習起這套吞納功法。若非他眼下只是一個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此人定是一個隱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遊四方隨遇而安的行腳道人。

呂光在運轉這套功法之後,周身各處,由裡到外,都在悄悄的發生着一些變化。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奇妙感覺,若非要用語言形容,借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

呂光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韓府地牢內餓的五臟六腑如同火燒的樣子。他很餓,但不是那種貪戀珍饈美食、燕窩魚翅的味覺觸感。

猛然間,呂光察覺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間四面透風的破屋瓦窯。

“嗖嗖——”一股股冷風,從縫隙中灌進他的身體,可是他非但沒覺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種食之有味的滿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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