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縣城,陳文和俞國望各自率領着本部的兵馬列陣於城下,準備爲蟻附攻城的明軍充當後盾。
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陳文便讓那個嗓門比較大的軍官出列,拿着那支鐵皮喇叭自戰陣而出,前去喊話。
這個時代攻城前喊話的內容比較簡單,一般來說都是些什麼誇耀己方兵力雄厚,勸說守城的敵軍儘早投降,還可以領取賞賜,否則攻陷城池就全部處死,更有甚者還會以屠城相威脅的。總而言之,始終脫不出威逼利誘的範疇。
此次圍攻天台縣,陳文也沒打算在喊話上玩出什麼新花樣。只是讓那軍官根據己方的情況誇耀了一番先前擊潰提標營和紹興綠營的戰績,進而勸說天台縣的知縣和清軍放棄這無謂的抵抗,陳文還可以向魯監國爲他們表功,並且保證不會劫掠百姓。否則的話,守軍全部處死,就是這麼簡單。
只不過,天台縣清軍守禦城池的決心也很是不小。畢竟兩年前俞國望也來過,而且是在有內應爲其開門的情況下被擊潰的,眼下不過是多了個大蘭賊陳文,即便這廝再勇武,在城池攻防戰中也是防守的一方比較佔優。既然如此,清軍的守備便讓手下的那隊弓箭手拉弓射向那個南塘營軍官。
那個喊話的南塘營軍官倒也硬氣,見清軍拉弓射箭並沒有反身逃走,而是站在原地拔刀將一些能夠造成威脅的箭矢打落,隨後便在明軍將士們的喝彩聲中對着清軍守將罵了兩句無膽鼠輩之類帶有歧視性成分的話語,才施施然的回去交令。
清軍不肯投降,那麼就只有強攻了。
眼見於此,陳文和俞國望紛紛將各自軍中帶來的火炮推出了出來,並且命令火銃手和弓箭手待攻城開始後向城頭實施壓制性射擊。
與此同時,兩人陣型後方穿着上比較破爛的輔兵們則開始挖土,並裝到受命上前的輔兵們所攜帶的布包之中。既然準備蟻附攻城,那麼首先要把護城河填上,如此才能讓那些諸如雲梯、衝車之類的攻城器械接近城牆和城門,從而發揮作用。
準備了大半個時辰,明軍便開始擊鼓進攻。隨着雙方的火炮、火銃和弓箭開始對射,明軍的輔兵們也紛紛將裝了土的布包頂在頭上,向護城河衝去。
由於城下的明軍勢大,又兼有着大蘭賊陳文這樣的悍將,所以清軍的那個守備也不打算出城邀戰。但是作爲一個經歷過戰事的武將,他也同樣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知縣那個用大石把城門堵住的建議,求援的信使已經派出,守上些日子,援兵一到還要開城夾擊明軍呢,怎麼可能像文官守城時那般做出如此白癡的舉動呢?
城頭之上,那守備確認了只有他現在所處的那面城牆有明軍進攻,而其他的城牆和城門皆無異常之後,便集中了更多的兵力和民夫守城。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清軍的射手不斷的射殺那些頂着土包的明軍輔兵。
相應的,城下的明軍輔兵則在己方火炮、鳥銃和弓箭的掩護下不停的往返於陣後和護城河之間。
兩部明軍的戰兵已經列陣於原地,並沒有發動攻城,始終任由着那些輔兵去將護城河填上。天台縣城的護城河引自左近的溪流,並非死水一潭,可是在明軍不斷的將泥土傾倒其中後,還是逐漸的堵塞了起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填平的痕跡。
只不過,護城河被逐漸填塞起來的同時,那些輔兵也多有傷亡,而他們每次的返回,也不過是領到一根白條,作爲戰後獎賞的依據。
護城河逐漸被填塞起來,只是天日也逐漸偏西。夕陽西下,本以爲“今天就會這樣了”的清軍守備不經意的一瞥,竟然看到了他從軍那麼多年都未曾見識過的一幕。
大蘭山明軍的陣前,那個曾經擊潰了提標營的悍將正一邊飲酒,一邊鞭打那些沒有將土包扔進護城河的輔兵,興起之下,更是拳腳並用,而他麾下的那些將士們則習以爲常似的繼續做着他們的事情,全然沒有拿眼前發生的這一幕當回事。
李克用於木瓜澗之戰中大醉揮兵的典故,清軍的守備並未聽說過,不光他沒有聽說過,就連號稱飽讀詩書的知縣大老爺也不記得有這檔子事兒。但是,藉着《三國演義》的在明朝的流行,他們卻很清楚這種事情張飛曾經幹過,而且經常這麼幹,甚至還因此被劉備和諸葛亮告誡過,好像書裡面記載的張飛就是因爲鞭打士卒將校才被殺。
勇猛、魯莽、嫉惡如仇,張飛的這些性格立刻被守備和知縣腦補了出來,並且直接加在了陳文的身上。
“匹夫之勇,不足爲慮。”
說過這話,那知縣便與守備告辭,準備回縣衙繼續督促手下的官吏們組織民夫、運輸物資。當然,給菩薩上柱香也是必要的,誰讓張飛也不是那麼好惹的呢。
轎子和轎伕就在城下,只是連同着隨行而來的衙役一樣,蜷縮在城下瑟瑟發抖,只是礙着知縣大老爺還在城上纔沒敢逃去個安全的所在。
從炮擊伊始,那知縣就打算跑路,只是既然已經登城了,只要咬着牙撐下去,所幸明軍那邊也都是些野戰用的小炮,否則的話他也不至於直到此時才找個理由回衙門。
上了官轎,一句快走着實的把知縣大老爺的心思暴露無遺。只是這句飽含着急切的催促在轎伕和隨行而來的衙役耳中,卻無異於天籟之音一般,如蒙大赦的轎伕擡起轎子便是飛奔而去,而那些衙役也僅僅是顧及着乘轎之人的身份纔沒有揚長而去。
這一行人飛一般的自城下直奔縣城中央的縣衙而去,這一幕卻落在了十幾雙有心之人的耳目之中。
“曹兄弟,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火器隊的弟兄都在這了,沒到的應該是都被堵在城外了。”
說話之人,一個便是曾經的鎮撫兵,第一次擴編後的己哨第二十一殺手隊的伍長林忠孝,而此刻他已經是本隊的隊長。憑藉着本隊在四明山殿後戰中的於側翼戰場的優異表現,以及他曾經作爲鎮撫兵的身份被陳文選擇爲此次偷城作戰的戰兵隊隊長,負責指揮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一個依舊使用弓箭的火器隊。
而與他對答的那人叫做曹坤,是此次行動中協行的火器隊的副隊長,至於那個倒黴的隊長嘛,大抵是被堵在了城外沒有進來。
此次行動,陳文並不打算消耗太多的兵力和銳氣,所以決定派遣兩個隊的兵力冒險潛入天台縣城,以爲內應。
人想要進來還算比較容易,陳文的軍中臺州人士並不少見,這些人只有剃個頭、換件衣服,再帶些獵物、農副產品以及小商品就可以冒充獵戶、農民以及行腳商人。
如此一來。反倒是武器裝具比較麻煩。頭盔、甲冑不用想了,弓箭可以暫時用獵弓湊合,只是刀盾、長槍卻是必須的。
於是乎,陳文招募了一個特殊人才用來掩護一輛經過了改造後的送碳大車,而那輛大車改造後的夾層之中便裝載了一個這支小部隊的大部分武器。當然,狼筅還是帶不進來。
所幸的是,這城中也並非全無竹子,他們在前往預定的集結地點前沒費什麼氣力便弄到了兩根,只是在長度上不甚合格,權當是聊勝於無吧。
“林隊頭,咱們是不是先把張隊長他們撈出來,讓他們一直留在韃子的軍營裡不太好吧。”
陳文招募的那個特殊人才,早年曾經陪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讀書。清軍南下,那戶人家因爲參與反清起義而被滅族。這個曾經的書童僥倖逃出來後,便過上了一段靠着坑蒙拐騙維持生計的日子,好在他對此也算是無師自通,所以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四明山殿後戰後,提標營一部被擊潰,乃至幾近沒有什麼人能活着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在寧紹一帶的百姓之中傳開了。心懷着爲曾經那戶待他很好的人家報仇的心思,這個騙子便輾轉來到天台山投軍,只是在應徵文書的面試中顯得還是有些稚嫩,被陳文一下子抓到了言語間的紕漏,只得將實情說了出來。
此次作戰,陳文憑藉着俞國望這個地頭蛇帶來的天台縣城官吏以及守門軍官的情報,進行了一番分析後,制定了一個暗度陳倉的計劃。
但是,這麼一個騙子出身的傢伙,陳文着實無法毫無保留的相信,只得安排了他手下的三個少年親兵隨行,美且名曰協助,實則監視。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入城的時候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卻還是出了意外。從其他城門進入的人員無事,可是從北門那個姓黃的把總眼皮底下通過時,偷運武器的大車倒是過去了,可是部分火器隊的成員卻被堵在了外面,就連那四個假和尚也被押送到了清軍的軍營,着實有些措手不及。
“不必了,張隊長那幾個人沒有一個笨蛋,只要有着那層和尚的身份作爲掩護,應該沒事的。”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曹副隊長,大帥命令我等在城內製造混亂,伺機強奪城門。軍令如山,斷不可有半點違逆!”
“卑職受教了。”
與曹坤那個普通士兵出身的副隊長不同,林忠孝當過鎮撫兵,這段曾經作爲陳文直屬部下的經歷使得其太過於瞭解他所追隨的這位大帥的性格了。林忠孝雖然老實,但卻也不傻,一個在他面前親自受刑維護軍法,且始終在竭力杜絕軍官、鎮撫兵以及親兵欺壓士卒的主帥,怎麼可能會容忍他的部下爲了討好親兵隊長而耽誤既定的作戰任務呢?
此刻不過是傍晚,城外的護城河已經填上了不少。林忠孝帶着這一個鴛鴦陣殺手隊和半個火器隊的人員依舊潛伏在那個靠近城門到縣衙之間主幹道的一處俞國望的內應安排的小院中,只有那個細作還在偷偷的趴在牆上觀察着北門的動向。
“林隊頭,那個狗官的轎子在往縣衙趕。”
聽到了那個內應的報告,林忠孝立刻將所有行動隊員喚起,下達進攻的命令。
與此同時,他們背後的西城軍營中火光和濃煙暴起,遮蔽了落日的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