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字太沖,號南雷,別號梨洲老人、梨洲山人、藍水漁人、魚澄洞主、雙瀑院長、古藏室史臣等,後世一般稱其爲梨洲先生。黃宗羲之父乃是“東林七君子”之一的黃尊素,黃尊素在天啓年間彈劾魏忠賢,下詔獄受酷刑而死,至崇禎朝翻案,只有十幾歲的黃宗羲在出庭作證之時廷錐許顯純,痛擊崔應元,更是拔其須歸祭父靈,人稱“姚江黃孝子”。
弘光朝時,已經成爲復社重要人物的黃宗羲因在《留都防亂公揭》上署名被捕下獄。魯監國行朝立,爲兵部職方司主事,同年攻乍浦失利,逢江上師潰入四明山錫杖寺結寨。後部下擾民盡皆爲鄉民所殺,山寨被毀後便潛居家中。
至,黃宗羲前往舟山朝見魯監國,升左副都御使,奉命與馮京第前往日本借兵,借兵之事未成便回返家中,而此後便開始和錢謙益一同從事“地下工作”,直到錢謙益去世。
陳文此前的經歷中,與王翊、王江有過很長時間的相處,甚至與馮京第也有過一面之緣,這些人在浙東抗清的歷史上都頗有名氣。但若是和黃宗羲相比,便是天壤之別了。
除了後世著名的“黃宗羲定律”外,與陳文有過交集的大蘭山衆、四明山及天台山衆將以及其他浙東抗清武裝,這些人多有賴於以黃宗羲爲創始人的“浙東史派”的記述,才使得他們奮勇抗擊外族侵略和民族壓迫的事蹟不至被後人所遺忘,甚至包括陳文也一度受益於此。
在得知黃宗羲抵達府衙後,陳文滿心激盪的從大營趕去見黃宗羲,結果聊了不到一個時辰黃宗羲就告辭走人了。
黃宗羲見到陳文後,態度上隱隱有些冷淡,好像有什麼成見似的。除了他此來的一個最大目的,將清軍近期在寧紹一帶調動的軍情告知陳文外,只在孫鈺提到王翊的女兒還在世,並且現在就在金華府城時才流露出了一些感慨之情。
含淚回憶了一番他與王翊的交情,以及王翊被俘後他也曾打探過王翊家人的下落。對陳文能夠護翼忠臣遺孤的壯舉黃宗羲頗有讚賞,甚至還表示會將陳文在四明山南部爲百姓殿後迎戰清軍的詳情記述下來,以便讓更多人知道此事。但是,當陳文問及婚約什麼時候執行時,黃宗羲卻突然猶豫了起來。
陳文不太能夠理解黃宗羲對於王翊女兒一事的前後反差,思量着可能是其人並不是很看好他能夠戰勝杭州駐防八旗,收復寧紹並守住那裡,卻又不願王翊的女兒不能風風光光的過門,而讓他無顏面對王翊,以致於此。
於是乎,陳文便提出收復寧紹後再論此事,當注意到黃宗羲的鬱結有所紓解,他纔算是鬆下了一口氣。至少若是能促成這段姻緣得成的話,也算是報答了王翊的知遇之恩。反正王翊的女兒現在纔不到十五,那麼早成親弄不好便是一屍兩命,這樣反倒不好。
只不過,他並不知道,黃宗羲的兒子黃百家乃是崇禎十六年出生的,現在僅僅不到九歲而已……
然而,雙方的友好氣氛沒有持續多久,當陳文爲了安慰他提到王翊死訊傳到天台山,王江將此前抓獲的提標左營副將李榮斬首示衆,以慰王翊在天之靈時,卻還是和孫鈺一起目瞪口呆的聽着這位“大儒”劈頭蓋臉的將王江臭罵了一頓。
王江被俘降清,比起王翊確實大有不如,而黃宗羲批判的主要問題卻是王江作爲浙江巡撫期間,不去救援舟山,反而命令麾下大將西進金華的事情。甚至用他的話說,這就不是一個忠臣應該乾的事情,所以王江降清陳文就應該有所察覺。
可是這個問題在於,整個西進金華的軍事行動乃是陳文一手策劃的,而王江此刻則顯然是爲他背了黑鍋!
透過歷史,以及這段時期和王江之間的相處,陳文很清楚這絕非王江心中所願,只是以着他的性格又不可能如王翊那般,只能暫時隱忍下來,以待將來。直到現在陳文才明白當初王江爲了他的計劃承擔了多大的責任,不忍王江繼續代爲受過,陳文便直言不諱的提到這場軍事行動乃是他一手策劃的,王江只是被他說服而已。
奈何黃宗羲聽到此言,竟然滿臉怒氣,直接拂袖而去,根本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甚至當陳文上前伸手阻攔之時,卻發現黃宗羲的反應和力量都不似尋常的儒生,有些練家子的架勢。
回想起好像黃百家便是清初內家拳的箇中高手,願意爲其子延請名師學習武術,甚至在其師死後撰寫墓誌銘,黃宗羲對於武學好像沒有什麼偏見,更是似乎也會上一些。難怪當年會廷擊許顯純、痛毆崔應元,如今更是孤身一人南下金華,在江南各地奔走秘密反清,竟然是有所依持的。
出了府衙的大門,陳文翻身上馬,腦海中卻還是剛纔的事情。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覺得他與黃宗羲之間似乎是隔了到牆似的,而這道牆顯然是立在黃宗羲的心中。按道理來說,他是王翊在世時的部將,而王翊與黃宗羲即是好友,又是親家,沒有道理會這樣的,可給他的感覺卻就是這樣,讓他非常不解。
而黃宗羲和他交談之中,也沒有像其他儒生一般,動不動就要指點江山,更是絲毫沒有提及剛剛開始的金華府新衛所制度和孫鈺複製大蘭山版火耗歸公的政務。
不過當聯想到黃宗羲起身欲走,陳文提出贈金以壯形色時的那句“有銀子還是少盤剝些士紳百姓”的話,以及送別後孫鈺提及黃宗羲曾對他表示陳文的新衛所制度勢必會導致民戶的稅賦徭役壓力增大,以及大蘭山版火耗歸公最後很可能會是廢紙一張的話。陳文才算徹底明白過來,合着黃宗羲是不屑和武將討論政務,或者說是其認爲武將沒資格插手政務。
從文武殊途,到以文馭武,再到崇禎朝開始武將逐漸凌駕於文官之上,成爲一個又一個軍閥。皇帝和文官對於武將的警惕始終存在,畢竟漢唐武人亂政的殷鑑歷歷在目,也難怪會如此。
只是對於陳文而言,他的腦海中有着超越時代的思想和認識,稍加變通後於國事也應該會有所裨益的,借款不就是個例子嗎?至少在文官無能爲力的情況下,他折騰出來的東西讓這支明軍能夠繼續支撐下去,並且獲得了在不破壞民生的情況下短時間內迅速爆發起來的資本。
所以,沒有道理去繼續理會黃宗羲的看法,只要能夠把雪球滾起來就行,否則********的三百年只會是一片血腥和黑暗!
不過,黃宗羲的預言卻着實讓陳文和孫鈺有所警覺,畢竟靠着金華一個府,想要對抗整個浙江的清軍,陳文的那一套借款手段也不過是能夠應急罷了,說到底還是要設法收復更多的失地,把雪球滾起來才行,否則遲早是一個衆叛親離的下場。而大蘭山版火耗歸公,在大蘭山時期執行的效果就不是很好,所以更是加大監察力度,必要時自然要殺一儆百,使出些雷霆手段,方能顯菩薩心腸。
戰馬隨着主人的思考的節奏緩緩前進,直到出了城門時陳文才在一個親兵的提醒下,發現有人在路旁叫他。
定睛一看,卻是前不久就任機要文書的金華府生員周敬亭,前段時間涉及新衛所建立以及借款的事宜,周敬亭幾乎是陪着陳文忙了好些天,每天包括吃飯睡覺在內的休息時間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三個時辰,工作效率上還有待提高,但是態度上已經很難得了。直到這兩日事情少了些,才請了假說是接家人回府城,眼前周敬亭身旁的那幾輛馬車便是。
見到周敬亭的準備行禮的伯父、父親和岳父,陳文連忙上前架住他們,一個勁兒的表示周敬亭才華出衆,而且能夠吃苦,即便就職不久在公務上也從未讓他操過心,乃是難得一見的幹員。並且表示對於周家能夠教養出這樣的子弟很是讚賞,以及周敬亭的岳父能夠慧眼識珠表示了欽佩之情。
身爲領導,當着下屬家裡人的面誇讚其能幹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古今中外盡皆如此,殘明末世的今天也並不例外。
對於陳文的誇讚,周家的長輩們自然很是高興,畢竟這個明軍大帥在坊間已經傳得實在邪乎的不行了,有好的,也有壞的。不過歸根到底,一個國朝新晉名將的說法卻是公認的,能夠得此誇讚就連親家也覺得面上有光。畢竟像他們這樣已經和陳文綁在一起的家族,哪怕只是這個明軍大帥被其他明軍取代,都是他們無法承受得了的,周敬亭能夠在陳文幕下得用自然是好事一件。
聊了片刻,陳文婉言謝絕了周家的前往家中作客的邀請。周家的老宅子此前已經毀於大火,而他們即將入住的宅子則是兩年前被馬進寶索要走送給前浙江巡按秦世禎的,此番藉着善後大借款,便收了回來,他家才得以重新入住。
目送着周家一行入城,陳文才注意到其中一輛女眷的馬車裡有一雙眼睛透過薄紗的窗簾似乎觀察了他良久,清冷之中卻總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在裡面。
眼前浮現着的一會兒是黃宗羲,一會兒是那雙眸子,陳文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大營。可他沒想到的是,前腳送走了黃宗羲,後腳卻迎來了滿清浙閩總督陳錦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