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四個滿清的官員,陳文打也行、罵也行,甚至死就算是把他們都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們的頭上是頂着個漢奸的罵名的,陳文面對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一些。
可是孔衍楨不一樣,他是孔家南宗的嫡脈,是孔子的第六十五世孫,別說是打罵了,就算是話說的重了點可能會引起儒家士人階級的羣體性敵視。
雖說千夫所指他根本不怕,早年跑業務、賠笑臉練出來的臉皮也不至於因爲幾句話就無疾而終,可是他現如今肩負着驅除夷狄、恢復漢家江山的重任,今天做的事情也是重新爲南明奪回正統的光環。就像南宋時孔家可以南下一樣,南明同樣可以,也需要有孔家南宗的效忠。但若是爲此而把自己給裝進去,卻也是沒有必要的,今天藉着喝罵韓養醇和成晉徵已經是極限了。畢竟在這樣的時代,陳文絕不能落下個威逼聖人後裔的話柄。
奈何,這嘴長在別人身上,陳文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今日之事,那幾個滿清的官員必然會添油加醋,已經被他氣了個夠嗆的韓養醇和成晉徵且不提,只說馮如京和李際期這兩個傢伙,可謂是不叫喚的狗才咬人,這根本無須作他想。
孔衍楨已經由陳文的親兵送回了孔家,具體如何還得讓孔家自己去決定,但願臨行前的那幾句質問能夠起到作用。至於那幾個滿清的官員,陳文突然不想那麼輕易的放他們回去了,總要再榨取一些剩餘價值才行。
只不過,現在的陳文暫且還顧不上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這座府城確實是拿了下來,但是很多事情卻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城防方面,明軍已經徹底控制了起來,可是城內的狀況卻差到了極點。由於陳錦的所作所爲,民間的糧食儲量已經低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富戶被冠以罪名幾乎是一掃而空,中產之家的存糧也幾近耗盡,至於普通百姓和那些窮苦之家則早已陷入到絕境之中。
衢州城內,草根、樹皮、鼠雀、牛馬已搜索食盡,一些吃了觀音土的百姓已經出現了排不出糞便的現象,照這樣下去遲早就活活脹死。
至於食人的現象,據說下面報上來的情況也是並非沒有,陳文知道這裡面不乏時間過短而被人隱瞞或是誇大的,但是飢餓的現象卻是實實在在的出現在了這座城市之中,而這一切都是來自陳錦的殘忍。
陳文知道他錯了,原來陳錦並非是化身死靈法師,將衢州百姓變成骷髏戰士,這個狗孃養的王八蛋是打算用一城的數萬百姓的血肉餵飽他試圖將功補過的貪慾,爲滿清守住這座城池。
這件事情隨着李進忠等人逃到了明軍大營陳文便已然知曉,其用心之狠毒着實讓知情者爲之駭然。食物容易解決,但是這座城市的富戶幾乎一掃而空,剩下的都是滿清的官員,這些人卻是陳文需要打擊的對象,四省通衢之地,曾經浙東八府最爲富庶的所在,現在卻連一個起碼的商業體系都沒有了,因爲人沒有了,一切就都不復存在了。
現如今,陳錦死了,城池也落到了明軍的手上,可是他的目的卻達到了。明軍必須在此地坐鎮一段時間來等待這座城市恢復生氣,維持起碼的秩序。
明軍徹底控制住這座城池時已是午飯時分,對於城內的狀況陳文先前就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由幕僚和軍隊協同執行。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很多百姓都處於飢餓之中,甚至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明軍入城後依舊出現餓死人的現象,這是陳文所不能容忍的。於是,進入城池之後,明軍按例首先將庫房據守了起來。直到確認了城內已經沒有了清軍的抵抗,隨着安民告示的張貼,中午時分,陳文按照府城的十字街將城內分爲四個區域,每一個區域設一個施粥點,由明軍負責維持秩序。
府城的縣衙前,榮虔正拿着自家裡帶來的碗和勺子在明軍的施粥點錢排着長隊。看着人流盡頭的明軍伙伕正在一勺勺的給百姓盛着粥,雖然不知道粥是稀是稠,但是遠處能夠依稀聽到百姓的感激之聲,想來應該不會像之前滿清的官府那般稀到了和水差不多吧。
榮虔一家六口,出於對這支莫名好心的明軍的不信任,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在明軍發佈安民告示,走出了家門前來施粥點。因爲明軍確實是在施粥,而且大隊的明軍還在維持秩序,看起來也不似那等軍紀敗壞的軍隊,他的妻子才連忙趕回家去把父母妹妹和幼子帶來領粥。
人流在緩緩向前,遠遠望去,每一個領完粥的都會被指引到不致干擾到隊列的邊上,他們會在那裡把粥吃完,然後離開。至於是選擇回家,還是轉一圈回來繼續領粥,那就因人而異了。
過了好一會兒,榮虔已經行進了一半的距離,人流盡頭那米粥發散出來的香氣越來越濃重,周遭也咽口水的聲音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他甚至從一個路過的百姓手裡面看到了一碗筷子插進去都不會倒的米粥,感覺和米飯已經差不太多了。
類似的情景很多人都有看到,飢餓感的急速加劇導致了部分人開始不守規矩起來。然而,任何想要恰位置的,無論是什麼理由,都會被明軍拖出隊列,扔到最後重新排過,其間自然也少不了被踢打幾下。
幾個以身試法的倒黴蛋只得重排之後,榮虔前面隊列的秩序開始井然了起來,而後面,則依舊是那個樣子,恰位置的現象時有發生,就連明軍也開始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裡。
這些對於他而言都不重要,因爲距離施粥點越來越近,他的家人卻還沒有趕來。按照明軍的要求,領了粥就要趕快吃掉,不允許在那裡耽擱時間,圍城的這些天,尤其是最近,榮虔雖然也餓着肚子,但是卻不似母親和妹妹那般辟穀,他排在這裡讓妻子回去就是爲了能夠藉着讀書人的身份多盛一些給母親和妹妹食用,眼下家人遲遲未到,這讓他已經開始急得冒汗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家人的呼喚,可是他卻不能脫離隊列,只得焦急的看着家人過來,同時也把遠處的幾個明軍吸引了過來。
“領粥需要排隊,不能恰位置,這是規定。”
爲首的明軍一看就是個軍官,似乎是看了榮虔的父親那副老夫子的打扮才容他過來。眼見於此,隊列中的榮虔連忙和周圍的幾個人說了兩句好話,又與左近的一個明軍說明才趕了過。
待行到家人跟前,他上前便是拱手一禮,繼而向那軍官解釋道:“這位將軍,學生是在前面排着隊的,並非恰位置,學生的父母和妹妹最近幾天都沒有吃飯,還望通融則個。”
“將軍不敢,某隻是個把總。”那軍官看他是個讀書人,倒也客氣。“學生,你是讀書人?”
聽到有此一問,榮虔精神不由得一振。“正是,學生是湖廣永州府的生員。”
“湖廣啊,據說很遠的,你怎麼會在這裡?”
軍官滿眼的懷疑,榮虔只得繼續解釋:“家鄉兵荒馬亂,官軍和韃子在那裡反覆爭奪,學生只得投親至此。”
“原來如此。”
榮虔看得出來,那軍官似乎還有些猶豫,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便連忙說道:“學生曾在故湖廣督師何老大人的幕中做事。”
原以爲通過擡高身價便可以獲得一些方便,雖然這段過往他本不願再提,可是眼下情勢所迫,誰知道明軍的施粥還會持續多久,能早點讓家人吃上粥總比少說這一句話,結果卻導致家人吃不上這口熱飯要強吧。
可是他卻沒想到,那軍官聽了湖廣督師何老大人的說法,臉上卻突然浮現出一絲不悅,繼而向他確認道:“你說的可是何騰蛟那廝?”
直呼其名,這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爲,尤其稱呼的還是不屈殉國的朝廷高官。聞言榮虔登時便是一愣,就連接下來的回答也只是機械性的反應。而此時,那個軍官卻也再沒了那副客氣,反倒是公事公辦了起來。
“不行!”
聽到這話,榮虔根本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他根本不知道由於曹從龍之亂的發生,這支明軍對於監軍文官的牴觸心理極強,尤其是何騰蛟,在通報中那可是個比曹從龍還不是個東西的奸佞,他自稱曾在何騰蛟那裡做過幕僚,自然是適得其反。
人流還在緩緩向前,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距離施粥點越來越近。眼見於此,榮虔也有些着急了,連忙向那把總表示他和他的妻兒可以立刻到後面重新排過,只求讓他的父母和妹妹排在他的那裡即可。可是這個軍官卻依舊是那副公事公幹的樣子,絲毫不肯優容,直到另外一個看起來級別更高的軍官走了過來。
“學生和學生的妻兒可以立刻到最後重排,但請二位軍爺通融。”
“怎麼回事?”
新來的軍官問過了先前的那軍官,很快就弄明白了怎麼回事,隨即便向榮虔解釋道這是軍法官下達的規定,軍令如山倒,自然不能通融。
“不過嘛,若是一換一的話,倒是可以,但也只此一回。”
聞言,榮虔立刻便是一喜,隨即便向他的父母解釋,結果反倒是他的父母二人互相推了幾回,最後才由他的母親前往他剛剛在隊列中的位置,而其他家人連同他則一同趕到最後排起。
“虔兒,這支王師在軍紀森嚴方面可比湖廣的那些亂軍要強上太多,怪不得能夠輕而易舉的擊潰數倍於己的韃子,這天下最後花落誰手看來還未可知啊。”
“父親大人說的是,確實比湖廣的十三鎮要強上太多,就算是朝廷從別的地方調來的大軍也大有不及。就是,就是不知道何老大人怎麼得罪了他們,好像這支王師沒有離開過浙江啊。”
榮虔的疑惑很快就隨着隊列的不斷向前而消散,他的母親很快便領完了粥,而榮家的其他人也隨着隊列緩緩前進,就像這府城其他各處施粥點前一樣,明軍努力的維持着秩序,而百姓只要遵守規定就可以依次領到粥食。哪怕其中總會有一些特殊情況的發生,但總體上的秩序卻開始深入人心。
這是陳文加速重建衢州的第一步,只要百姓能夠遵守明軍制定的規則,接下來的事情才更容易施展,而他也可以將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節省下來,爲接下來擴大佔領區的行動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