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的親兵出發的同時,遠在北京的滿清朝廷也同樣在這正月裡的喜慶日子商討關於東南戰事的相關處置辦法。
過去的永曆六年,也就是順治九年,對於滿清而言是一個幾乎壞到不能再壞的年頭。
西南戰場上,此前還龜縮於雲貴的西南明軍終於在這一年將積蓄已久的力量釋放了出來,先是李定國和馮雙禮在湖廣南部大敗續順公沈永忠,緊接着就在馮雙禮繼續追殺沈永忠的同時李定國殺進了廣西將如今滿清漢將中最負盛名的定南王孔有德擊殺。與此同時,殺入四川的劉文秀更是率領着大隊的明軍一路掃蕩直接將四川清軍一路趕向了北方的甘陝。而到了年底,更是出了南下剿滅西南明軍的敬謹親王尼堪被李定國斬殺的慘敗。
西南戰場如此,東南戰場其實也好不到哪去。去年浙江清軍集結大軍擊敗了舟山明軍,這本就是順治七年圍剿大蘭山的目的所在。可沒想到的是,舟山明軍趕跑了,浙江的抗清運動卻並沒有被鎮壓下去,反倒是在今年變得更加如火如荼了起來。
今年四月,陳文在靈溪大敗督標營,緊接着又生擒了金華總兵馬進寶。接下來,衢州自然而然的被明軍圍困了起來,此後雖然明軍一度撤兵,但是在九月的那場神塘源之戰中兩倍於敵的清軍竟然還是迎來了一場慘敗,而浙閩總督陳錦更是在一個月後死在了衢州府城。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年中的那場監軍文官發起的內訌的話,這支浙江明軍只怕是早已擴張出如今的數倍了。
明軍那邊豬一般的隊友從來就沒有斷過,自薩爾滸之戰的楊鎬開始,直至今日,這也是清軍用兵能夠如此順利的一個真實的關鍵原因所在。但是這等事情說到底卻還是不確定的,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個平日裡一向正氣凜然的傢伙會暴起坑人來着。
奈何今年即便是有明軍的豬隊友大力相助,滿清在浙江還是死了一個總督、一個總兵以及三個副將和欠了五個縣的兩個府;而福建戰場那邊,由於一向福建有事便會援閩的浙江清軍被牽制在了浙西南,原本屬於滿清的漳州府南部丟了,守將也投降了明軍,就連泉州也遭到了圍攻。
一年下來,即便是四川明軍遭逢了保寧之敗,廣西因爲李定國的北上而開始爲清軍所逐步收復,湖廣明軍也由於分兵辰州和衡陽兩地而未能擴大戰果,就連衡陽也被迫放棄。奈何西南戰場的戰略主動權已然易手,北京城裡面的滿清權貴們一旦想到李定國和孫可望合兵一處北上的場景就會感到不寒而慄。
同樣的問題,東南戰場這邊,雖然在先期就已經出發了的洪承疇的運籌之下,陳文力道已盡收斂了爪牙,也沒有打通威脅到鄰近省份的路線以及與福建明軍實現聯手的出海口,就連鄭成功也被迫縮回了漳州養傷,但是戰略主動權卻還在浙江明軍的手裡,根據浙江文武的彙報,不出幾個月的時間,陳文的下一波新兵一旦入營,那麼戰事必然會重新啓動。
而且除了軍事上的威脅,浙江明軍還設法使剛剛接受了滿清任命的孔家南宗重新倒向了明軍,這就意味着原本已經抖死挺了的南明******在儒家正統王朝的身份上突然有了與相抗衡的資本。畢竟孔家的南宗雖說不是世襲衍聖公,卻是真正的大宗,當年的南宋就曾經以此爲孔家正統,這對滿清收斂儒家士大夫階級人心有着極大的阻礙和破壞。
一旦想到江南的士人視南明******爲南宋那般的正統王朝,滿清就越是覺得他們冊封的孔家北宗,那個金來奉金、元來奉元、明來奉明、闖來奉闖、清來就立刻改奉了他們滿清,已經數不太清楚換了多少回主子,還一度奉忽必烈那個雙手沾滿了漢人鮮血的屠夫爲“儒教大宗師”的無恥家族就越看越像是一羣丟盡了孔老夫子顏面的垃圾敗類。
現如今,雖然西南戰場上明軍的規模更大,造成的威脅也更大,但那說到底也只是軍事和政治上的威脅,可東南乃是財賦之地,明軍勢如破竹又兼有了孔家南宗這張虎皮,可以說是政治、軍事和經濟三大問題盡皆存在。
一旦被其發展了起來,那麼造成的影響只會比西南大,不會比西南小,就算是西南明軍手裡有個皇帝也沒用。南明這才九年就已經換了多少個皇帝了,福藩的弘光、潞藩的潞王監國、唐藩的隆武、紹武以及據說剛剛自去監國號的魯藩的魯監國,還有那個自立未成的寧藩的靖江王……
只要勢力一成,老朱家的子弟隨便捧起來一個就是一個皇帝,這些年明廷的文武大員們就是這麼幹的,而滿清也堅信着陳文絕不會放過這等輕而易舉就可以位極人臣的機會。
正是因爲如此,滿清朝廷經過了商議後,還是把洪承疇這支猛犬放了出去。至少在他們看來,東南戰場上只要有洪承疇在,即便是不能速勝至少也不會再讓明軍繼續發展下去,造成更大的威脅。
前不久傳來的消息,洪承疇的三板斧已經開始奏效,浙江明軍暫且收斂了爪牙,福建明軍回到巢穴****傷口,兩省暫且趨於平靜,尤其是福建明清兩軍暫且誰也奈何不了誰。
洪承疇利用各種手段爲滿清爭取了幾個月的時間,原本若是沒有西南明軍的威脅,他們早已派出滿蒙八旗南下鎮壓。但是西南的局勢如斯,北京的留守八旗軍亦要威懾北方的綠營和那些蒙古的盟旗,想要立刻大舉南下對於精銳部隊有限的滿清來說也是千難萬難。
事實上,對於東南的問題,浙江的文武大員也有着他們自己的想法,甚至此前已經爲滿清殉國了的陳錦更是將其付諸於實際,據說也頗有成效。
可是自奏摺送到,滿清的權貴高層卻並沒有對其表示認可,幾次御前會議更是沒有叫上任何一個漢人高官,就連范文程、寧完我這樣的老牌漢奸都沒有資格與會。而今天,順治更是把如今滿清資歷最老的親貴大王、曾經一度位列於多爾袞之前的攝政王鄭親王濟爾哈朗請了過來,爲的便是儘快將此事做一個了斷。
“根據平南將軍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的報告,督標營在複製了逆賊陳文的鴛鴦陣後,於神塘源之戰中表現頗爲不俗,殺傷賊寇的數量頗爲驚人,若非其他幾支綠營敗得太快了,很可能將浙江賊寇一戰擊潰。”
大殿之中,滿清有資格與會的親貴和一些得順治青眼的大臣,如同爲領侍衛內大臣的索尼、鰲拜、遏必隆、蘇克薩哈等人皆只能站在大殿上,只有鄭親王濟爾哈朗纔有一個座位,能夠如順治那般坐着議事。
“勝負之數,靠估計就能算數?我看金礪這個狗奴才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些年下來,滿清的八旗軍沉迷於北京的溫柔鄉里不能自拔,戰鬥力下降或許還沒有被發現,但是也早已不似當年在遼東時一旦問聽“搶西邊”的消息就人人踊躍,奮勇向前。富貴榮華的日子已經開始消磨他們的鬥志,所以各地鎮壓明軍和抗清義軍的事情他們也更加傾向於使用綠營去做,實在不行也會抽調漢軍,核心的滿蒙八旗能不出動就不出動,畢竟旗人之間關係盤根錯節,出動誰不出動誰都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這件事情在滿清的權貴之中已經商議過多次,有的覺得強化少量的綠營兵無所謂,有的則覺得綠營兵同樣是需要防範的對象,畢竟如金聲恆、李成樑和姜鑲那樣的例子對滿清來說傷害實在不小。
爲此,雙方已經辯論了多次,每次都是不歡而散,眼見於此,順治也只得請來了原本他還非常忌憚的鄭親王濟爾哈朗來給出個意見。可是誰想到,濟爾哈朗一經聽完索尼說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張了口就直接唾口大罵金礪,着實把大殿中的衆人聽了個一愣。
滿清朝廷初立,很多禮儀上的事情還很粗糙,殿內都是親貴和順治的親信,沒有一個御史,況且濟爾哈朗的身份擺在了那裡,即便是身爲皇帝的順治也不好批評他叔叔有什麼用詞不當的問題。
一句話說盡,濟爾哈朗就連聽聽那些親貴和滿人大臣所持的論調的興趣也無,直接站了起來,對順治說道:“皇上,我朝之根本乃是八旗,滿軍八旗最重,蒙古八旗次之,漢軍八旗最次。至於綠營,不過是些用來追咬獵物的狗罷了,不能讓他們餓到沒有力氣去追獵物,也不能讓他們吃得太飽了,因爲吃飽了就會對主人呲牙。”
“那羣浙江的賊寇奴才是沒見過,但是渾河之畔的那些浙江明軍卻直到今天都還回蕩在奴才的腦海之中。我大清八旗雖然並不畏懼,但是螞蟻多了還會咬死大象呢,咱們滿人男丁不過四五萬,漢人的男丁太多,改編綠營的話,一旦有人想學金聲恆,想學李成樑,想學姜鑲,屆時聲勢一起就是遍地的烽火,只怕不光太祖、太宗這麼多年的艱辛會付之東流,就連我族也很難能夠倖存。”
濟爾哈朗說罷了他的想法便重新落座,也不告訴順治該怎麼做,可也正是如此,順治倒反而看濟爾哈朗更加順眼,因爲當初的那個同爲攝政王的多爾袞就完全不一樣,不只是睡了他的老孃,還竊取了他身爲皇帝的權利,反倒是濟爾哈朗更像是他的奴才而不是主子。
濟爾哈朗的身份擺在那裡,順治也顯然是已經被其所說服了,剩下的那些親貴和滿人大臣自然也不敢再有異議,至少不會當面說出來。
此事已定,很快,隨着天使的一路南下,爲此事商討了近一個月的杭州文武高層終於在正月十五的這一天接到了聖旨。
除了平南將軍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劉之源、浙江巡撫蕭啓元、浙江提督田雄等一系列文武高層外,就連好容易藉口打算利用李家母女來誘降李瑞鑫才堵住了正妻嘴的徐磊也在其中。
然而,聖旨之中不只沒有如他們料想的那般准許複製明軍編制戰法,更是對私下編練鴛鴦陣的行爲進行了大力的批判。
除此之外,徐磊從掛遊擊銜管左營中軍守備事降爲千總,帶着部下轉隸撫標營,就連田雄也以御下不嚴爲由被清廷罰了半年的俸祿。其實這還都是輕的,相較之下,奏請此事的金礪則是直接一擼到底,奪爵、奪職、下獄,而他的平南將軍的差遣也轉給了此前對此模棱兩可的劉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