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省會剿至今,陳文已經收復了嚴州、溫州和台州這三個府以及玉山、象山、青田等三個縣。另外,包括江茜平江伯張自盛和台州馬信、溫州胡來覲等一萬餘江茜抗清義軍和近萬的綠營兵先後投效,比之他當時手裡的兩萬大軍也沒少多少。
消化不良,尤其是大量的新兵會導致戰鬥力下降,這是陳文所必然面對的問題。
張自盛的義軍,陳文先是裁汰了老弱婦孺,將其中的大量儒生也編入了文官訓練班,剩下的壯丁和士卒連一個營都編不滿。陳文很清楚的記得,當時看到新兵訓練營報告裡的這一段話,除了對這些義軍所感到的悲哀以外,剩下更多的則是一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
和陳文一樣,張自盛在投效之前已經是江茜地面上自江茜總督揭重熙等人先後被清軍俘殺後僅存的一支稍顯正規的義軍了。他們沒有在那一場針對性的圍剿中覆沒,反倒是生存了下來,但是由於當地局勢的惡化而加入到漸江明軍當中,使得陳文的心中涌出了一股帶着這些江茜子弟打回老家的想法,而他相信這也是這些江茜子弟自身的渴望。
這批江茜新兵在訓練中大多都頗爲刻苦,這可能與他們常年被各路清軍追剿圍困所產生的危機感有着很大的關係。不過出於慣例,打散組編同樣是必然,這事情陳文早前已經徵求過張自盛的意見,其人對此全無異議,甚至就連他手裡原本的那些軍官們也似乎是通過了氣,沒有跳出來反對一二。
然而,不反對是不反對,張自盛手下的那五十幾個管一兩百男女老少的總兵官們其中倒是有不少還一時間改不了他們作爲義軍的習氣——欺壓士卒、拉攏壯士,其中有一個違反過條例而被處罰的次數居然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裡就能攀升到受罰次數榜的前茅,大有超越安有福在大蘭山和天台山上時的記錄的架勢。
“張兄,這些都是你帶來的軍官,其中大多數一時間怕是很難入營。”
將處罰記錄遞給了張自盛,陳文不由得嘆了口氣。他的部下,雖然最初的成分比較雜,但是靠着以身作則和洗腦卻都還是帶出來了,後來歷次擴軍,招收的不是農民,就是礦工,軍官也都是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對於軍法的服從大多已經根深蒂固了。甚至就算是那個張益達,其實違反軍法時也不過是個駐軍的小兵,後來升任軍官後,怎麼看也遠比張自盛手下的那些長期受軍法約束極少,一時間還難以養成徹底的服從性要強。
奈何張自盛的義軍乃是第一支投效而來的較大規模的抗清義軍,即便只是爲了用他們來當馬骨,陳文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過了,所以此番還是要看看張自盛的反應。
“回大帥的話,末將休沐時也與他們有過往還,對此也有些耳聞。這些軍官末將當初管束不夠,罪皆在末將,還望大帥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說罷,張自盛便拜倒在地,反倒是陳文已經有了準備,未待他徹底拜倒就將他扶了起來。
“張兄,你帶着他們來投奔於我,我自然是要負責到底的。只是我軍中軍法嚴苛,講武學堂和新兵訓練營中處罰力度都比較低,他們這樣子現在就入營的話,只怕最後會鬧得不太像話。”
前不久,漸江明軍中剛剛出了那樁大案,陳文藉此再度申明瞭軍法的不容違逆,這些事情張自盛自然明白,而且打散重組的事情,也是他們二人之前早已確定的,同樣無需疑心陳文藉此來分化瓦解。況且,張自盛也知道,如果沒有陳文,他的這支“大軍”只怕早就被剿滅了,今番來投本就是抱着跟着陳文殺回老家的打算,尤其是看過了漸江明軍的軍容整肅,回頭再看看自己帶出來的兵,敝帚自珍的心思也都熄了不少,尤其是陳文絕不會薄待他的如今。
“大帥,末將既已投效軍前,一切皆聽從大帥軍令。便是末將曾經的那些部將,如今也是大帥的部下,與末將不過是過往的關係,與軍中的階級、統屬無關,一切自然也聽從大帥的安排。”
張自盛的意思很明白,以後他和他曾經的那些部下沒有任何實際上的關係,頂多是曾經的交情而已。這些曾經的部下如何安排皆以陳文爲主,他不會干涉,更不會干擾,只希望陳文能夠一視同仁,將這些江茜漢子帶出來,讓他們在有生之年能夠殺回老家。
“那就按照講武學堂和新兵訓練營的規矩來,重新進行軍官養成訓練,總得把他們練得如其他軍官一般才行。”
“是,末將代他們謝過大帥。”
張自盛部下的問題其實簡單,而且經過了幾個月的訓練,新建的玉山、淳安二營也已經完成了基本的合練,倒是騎兵營和騾子軍還遠沒有成型。
原因無他,這兩個戰兵營對於漸江明軍而言乃是全新的嘗試,不像以步兵爲主,騎、炮、工等多兵種作爲輔助混編的戰兵營那般,如何訓練早已有了成熟的理論和實踐經驗,這兩支部隊,按照陳文的看法,沒個一年半載還是難以隨軍作戰的。
淳安營的營官已經就任,今天招張自盛前來也是他的學業完成了初步的考覈,陳文不打算把他晾在講武學堂太久,以免被其他有心反正的清軍或是願意投效的抗清義軍忌憚。玉山營的初步合練完成,張自盛明天一早就去赴任,日後便帶着這支按照漸江明軍操典訓練出來的戰兵營回到江茜戰場上與那裡的清軍廝殺。
問過了一些認識,陳文對張自盛還算滿意,畢竟是開過蒙、讀過書的武將,識字課不用上,只要學習戰法和軍法、條例,熟悉軍中流程就勉強可以用了,比起去年就進了講武學堂的那個降將倪良許,那個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的文盲實在是輕鬆太多。
當然,更重要的是,主動投效的義軍首領與受人之託而來的降將之間,或多或少還是有些的差別。
按照計劃,玉山和淳安這兩營還要在金華府進行一段時間的拉練,以強化軍官、士卒之間的磨合度。只可惜,台州和溫州的便宜沒佔多久,洪承疇徹底搞明白狀況後就立刻跳了出來,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
“張兄,你恐怕得帶着玉山營隨我到ys縣那裡一邊駐防、打仗,一邊磨合了。”
“末將謹遵大帥號令!”
………………
以着後世的分類,此間所在的江茜廣信府ys縣屬於亞熱帶溼潤型氣候。氣候溫暖,光照充足,雨量充沛,無霜期長,頗爲有利於農作物的生長。ys縣位於廣信府的最東端,毗鄰漸江的衢州和fj的建寧府,雖比之府城以西那些屬於鄱陽湖範圍的地區,但是植被也一向是十分繁m縣城以西的文成鎮,位於冰溪河與玉琅溪的交匯之處,此地距離縣城不過數裡而已,卻是已經是明軍在此間前出的最西端。
四省會剿之後,明軍大敗來犯清軍,佔據了此間,按道理說勢力範圍應該儘可能的向西擴張纔是。奈何漸江明軍騎兵稀少,比之清軍於重兵佈防的府城與此間不過,區區五六十里的距離,在戰略、戰術的移動速度和動員兵力上相差良多。爲防援應不及,臨時駐紮此地神塘營在佈防上才收縮了範圍,止步於這座ys縣的西大門。
文成鎮中,明軍在此駐有兩個哨的步兵,兼有少量的騎兵、炮兵和部分用來構築防禦工事的工兵。前兩日通報過的那樁大案,早此間也有過例行,甚至監軍官在第二天也匆匆趕來,總算是維持住了軍心。
監軍官走後,一切倒也如平日裡那般。漸江明軍軍紀嚴苛,駐軍連其他明軍或是清軍的那些騷擾百姓的樂子也沒有,雖然無聊了許多,但是看在普通百姓眼中卻是一副嶽王、戚帥之軍重現人世的景象,對於這些將士也少了幾分惶恐、多了幾分善意。
“我說這位軍爺,朝廷,嗯,侯爺啥時候把那些韃子趕走啊,府城那邊收芋頭的過不來了,還指望着多賣點銀子還換糧食呢。”
“是啊,都知道安遠侯率領的是真真正正的王師,不侵擾百姓,咱們都等着呢。”
鎮上的幾個百姓圍着的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兵,而且還是個新兵,不過這個新兵倒也好說話,尤其是比起剛剛去方便的那個老兵,更是如此。
“這個,咱也不知道。不過哨長說了,侯爺說什麼時候進攻,咱們就什麼時候進攻。咱們這真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王師,講的是一個令行禁止、賞罰分明。”
說到令行禁止,那新兵還沒有太多的感慨,倒是說起賞罰分明時,那副神色卻是矛盾非常——既有對於過往的不願再去回憶,同時更有着對於未來的憧憬,而且越來越強。
“咳咳。”
一聲輕咳響起,幾個百姓一看那老兵回來了,紛紛挑起扁擔、鋤頭呼啦啦的散了。剛纔還嘰嘰喳喳的鎮子牌坊前,很快就只剩下了那個新兵還在繼續走神。
“跟那些民戶說那許多幹啥,他們就是聽一樂呵,你要說出點什麼不該說的,讓軍法官知道了,有你的苦頭。”
“老哥說的是,小弟記下了。”拱手致謝,可擡起頭,那稚嫩的新兵卻是按耐不住剛剛被勾起來的好奇,其中或許還有更多是對於軍功的渴望。
什麼時候進攻,老子一個普通士兵怎麼知道。
話雖如此,但是那老兵卻也不想落了風頭,沉吟片刻便對那新兵說道:“我聽說,漸江那邊的台州和溫州的韃子已經投降。按慣例說,一般秋後天氣涼快了總要出兵一戰,到現在還沒下令,沒準今年不從咱這出兵也沒準。”
“啊?那不打仗,可什麼時候才能獲得軍功田土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以爲我不想這些嗎?
老兵有些不太耐煩,可是看着這個新兵的表現,登時便想起了曾經的自己。轉而一念,斟酌了下說辭,便打算勸解一二。可是未等他開口,只覺得太陽穴附近一陣刺痛,大腦瞬間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眼前一片漆黑之前的瞬間,看到的則是整個世界似乎都開始傾斜。
“敵襲!”
………………
“鎮上不過一兩百賊寇,最近的援軍也不過是這個數字,這地方距離賊寇駐軍主力好幾裡地呢,等他們反應過來,咱們早就把鎮子屠完回去了,用得着那麼小心謹慎嗎?”
同來襲擊文成鎮的清軍來自於兩部,一支是江茜廣信府綠營,乃是本地的地頭蛇,對於地形和地理位置極爲了解;而另一支,則是原甘肅提標的騎隊,現在已經改了番號,稱作經標中鎮,乃是張勇帶來的甘陝綠營的驍騎。
耳聽着同僚有此一問,廣信府綠營的軍官心頭便是一惱,眼前的這個西北漢子的言下之意很是讓他感到刺耳。可是即便如此,他在面上也沒有顯露出來,反倒是爲其解釋了起來。
“這支賊寇的腳程很快,當初可是一晚上奔襲百里擊潰了漢八旗軍。狼煙已經點燃,此間不過是幾裡地,他們用不了多久就能趕到,絕不可小視了他們啊。”
輕視,這是必然的,張勇的部下沒有參加過四省會剿,可在西北的時候打得仗卻也不少,一向看不太起這些南方綠營。不過提到了漢軍八旗,卻還是讓他眼皮不由得一跳,只是來不及去想這是跳財還是跳災,久經戰陣所培養出來的意識便驅使着他繼續向麾下的士卒下達命令。
“別磨蹭,狼煙已經點起來了,放火燒他孃的。你們兩個,帶本部人馬全力進攻那座塔,把制高點拿下來,才能看清楚援兵到沒到。”
廣信府城與ys縣之間,靠近府城的二十里地已經被受了封鎖、遷界二令的清軍專門清理過了。經過那片無人區,還要襲擊鄉鎮村莊,尤其是靠近縣城且擁有駐軍的鎮子,此來的清軍皆是騎兵,洪承疇爲的就是藉助於騎兵這一兵種的優勢來給予明軍造成更大的壓力,以降低明軍進一步向寧紹擴張的可能。
大隊的清軍已經攻入了鎮子,喊殺聲震天響起,幾乎淹沒了鎮民的哭喊。此時此刻,來自西北的朔風與熊熊燃燒自越地的復仇烈焰於鎮子裡的大街小巷中互相的碰撞了起來。
鎮子中,大街小巷其實都甚寬廣,再加上佔了街的小攤,對於清軍的騎兵而言更是限制了他們的衝擊速度,幾乎已經不比步行快上多少了。隨着那個軍官的一聲令下,兩隊清軍騎兵呼啦啦的向鎮中的那座文成塔奔去。制高點的重要性,哪怕沒有學習過任何兵法,對於他們這些久經沙場之人來說也是不學自明的。
相對的,明軍這邊,也早早的就把這塔作爲駐軍的指揮部所在,此刻利用旗幟調遣鎮內的幾個步兵隊穿街過巷的突襲清軍,盡一切可能的撐哪怕一秒的時間,爲援軍奔襲而來爭取時間。
“隊頭,哨長有令,讓咱們在側面騷擾那支直奔文成塔的韃子。”
“媽的,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老子手裡就二十幾個兵,裡面還幾個掛了彩的,那羣韃子近百騎,說得容易!”
那隊長看了一眼遠處另一個巷子附近的那個二層小樓,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拼了,大夥衝過去,火器隊上樓,步兵隊在下面守着。”
鎮子上的大道已經幾乎都是突襲而來的清軍,他們正在向各個小巷裡涌,以殺光本地的駐軍和百姓,那一隊明軍穿越的小巷子沒有多少清軍,鴛鴦陣結陣而行很快就衝了過去。誰知道那小樓背後的院子卻已經緊鎖了大門,先衝過去的那個藤牌手喊了兩嗓子連個反應都沒有。
“搭人梯,攀過去,把門開開。”
一聲令下,兩個人高馬大的狼筅手便搭起了人梯,一把將一個靈活的藤牌手送上了牆。下一秒,只見那藤牌手一躍而下,轉瞬間就把上了門閂且用扁擔支了的大門打開。
帶着那幾個輕重傷員衝了進去,步兵隊在下面協防,火器隊則衝上了樓,打開窗戶,居高臨下的向已經行到了不遠的清軍騎隊射擊。
“嘭”的一聲,一支剛剛換裝不久的魯密銃噴出了一片硝煙,擠在那一條不甚寬廣的大道上的一個清軍騎兵應聲摔下了馬去。
“媽的,老子明明射的是那個軍官,怎麼就崩死了一個小兵啊。”
前裝滑膛槍,沒有膛線,射擊的命中往往是看運氣。不過眼下清軍近百騎在亂七八糟的大道上向遠處行去,密集二字使得他即便是沒有射中那個軍官,也射死了一個騎兵。
“樓上有賊寇火銃手,拉弓搭箭,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