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榴彈,這種武器在中國早有存在,但大多是用來守城的,比如明軍所使用的震天雷,就是手榴彈在中國的稱呼。
這個時代的歐洲,其實在15世紀時也已經有此物的存在,但是卻和中國的同行們一樣,僅僅是作爲要塞防禦的武器而已。而真正將其組編成真正意義上的擲彈兵,卻還是要數年之後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軍事改革。不過在此時此刻的永曆八年,公元1654年,即便是那位太陽王本人只怕也沒有見識過擲彈兵這一兵種。
而這個時代的手榴彈,由於內部裝填的是黑火藥,爲了確保威力,個頭都不小,所以須得臂力過人之輩才能投擲,比如普魯士的波茲坦巨人就是一個較爲極端的例子。而且,原始的引信點火方式,導致了使用手榴彈的士兵必須擁有着極大的勇氣,所以即便是在歐洲,也往往只有久經戰陣的老兵才能勝任。
陸義浩恰恰是這麼一個老兵,在浙江明軍中多年,他的軍銜完全可以勝任戰兵營的步兵隊長,但是接到了命令,就立刻加入到了這支擲彈兵分隊之中。
手榴彈的威力比起後世還算不得驚人,瞬間的爆燃和爲數極少的碎片看上去也不過是個超大號的爆竹,但是當它被投入到密集的方陣之中,只在這一瞬間便造成了大片的殺傷,爆炸的中央區域的清軍更是被炸得那叫一個血肉四濺。
況且,這種殺傷,還不僅僅只要陸義浩扔出的那一枚而已,與他一起向清軍投擲的有十來個擲彈兵,經標中鎮後營的左前部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一個死角,盡皆在這一連串的爆炸範圍之內。
戰場上,大片的清軍在這突如其來的殺傷中被轟倒在了地上,雖然只有每一枚手榴彈的爆炸中心,以及被那些彈片切實的打到的清軍受創較重,其他的最多是些輕度的燒傷,但是爆炸的氣浪卻依舊將他們轟得七零八落,整個方陣也再難保持原本的姿態。
爆炸,不僅僅是造成了殺傷,更多是隨着壓過了喊殺聲的爆炸聲震驚到了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如廖毅然那般的明軍,還是清軍,無不震驚於這爆炸的突如其來。一時間,甚至就連拼死的刺殺也都拋諸於腦後。
這一剎那的震驚,使得臨近的明清兩軍士卒們無不忘卻了此間還在進行着的戰鬥,但是戰場上卻有一些人並沒有遺忘,反倒是趁着這一空擋殺了出來。
摘下了背在身後的盾牌,拔出了腰間刻意加長的戚刀,陸義浩一馬當先的衝進了清軍被手榴彈轟開的方陣之中,肆意的砍殺了起來。
第一聲的慘叫,驚醒了周遭的清軍,可同時也驚醒了那些發呆的明軍。隨着那支由兩支部隊組成的鐵面人衝進清軍的方陣,明軍的鴛鴦陣也亮出了更爲適宜進攻的小三才陣,大踏步的邁入到了砍瓜切菜的節奏。
方陣的密集帶來了優勢,也同樣帶來了致命的死穴,當方陣無法保持,被貼到了近身的清軍登時便成了持着更短兵器的明軍的活靶子。
鐵面人瘋狂的砍殺,手榴彈甚至都已經成爲了陪襯,那些惡鬼般的面具伴隨着勢若瘋虎般的殺戮,登時便摧垮了當面的清軍,而緊隨其後的鴛鴦陣,更是完美的發揮了其靈活的特點,如鋒矢一般撕裂了遭受擲彈兵攻擊的那兩個方陣的陣型。
長矛長達一丈五尺,依舊是五米,這種兵器在明軍的長槍陣面前毫不露怯,但是當明軍的短兵衝到了近身,清軍卻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一連砍死了幾個清軍,有限的一個試圖反擊的猛士也被一盾震開了矛尖,順勢衝到了近身將其砍死。
此時此刻的陸義浩,腳踩着已經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那一片清軍,如周遭的明軍一般殺掉目光所及的每一個清軍,硬生生的將整個清軍的戰陣殺得節節潰敗。直到片刻之後,他遠遠的看到了將旗下的一個身影,一聲暴喝,與他一同衝過來的鐵面人們紛紛衝了上去。
………………
“列陣,重新列陣!”
任憑着趙良棟的疾呼,他負責親臨戰場指揮的經標中鎮後營,這幾個月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的訓練出來的精銳,在擲彈兵這一近代軍隊的王牌兵種第一次展現出其身姿的剎那,就伴隨着趁亂殺入方陣的明軍而陷入了崩潰。
事實上,剛剛的爆炸聲響起,趙良棟就已經意識到了危險,可是局勢變化的實在太快,快到了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方陣就已經被明軍突破了。
戰場上,殺入到經標中鎮後、右兩營的明軍瘋狂的砍殺着清軍,而呈密集方陣的清軍卻因爲後退的速度永遠比不過沖鋒而連重新結陣的餘地都沒有。
面對勢若瘋虎般殺入羊羣的明軍,這兩個方陣的清軍幾乎是轉瞬間就陷入到了崩潰的境地,長矛手放棄了進攻轉而逃亡,但是卻在密集的陣型中寸步難行,反倒是被追上來的明軍殺死在當場。
趙良棟的大聲疾呼,奈何軍潰如山倒,根本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力挽狂瀾的。此時此刻,按照正常情況下,當陣型崩潰,主將無力迴天自然是要設法逃出生天的,奈何陣型過於密集,手榴彈已經造成了太大的混亂,加上方陣崩潰,身在方陣中央的他反倒是寸步難行。
………………
陸義浩看到的那人正是趙良棟,方陣崩潰得實在太快了,他還沒有設法突出潰兵的重圍就已經被明軍盯上。轉瞬之後,陸義浩已經衝到了近前,一刀砍了過去,豈料趙良棟的一個親兵卻撲了過來,一刀砍在了他的身上,使得趙良棟朗朗蹌蹌的躲過了這一刀。
一刀砍在身上,甲葉甚至也被劈彎了幾塊,中刀處也感受都了痛楚,但是這甲片實在太過厚實,竟沒有破開甲葉,對陸義浩造成有效的殺傷,反倒是被這個清軍阻礙了的陸義浩擡起了穿着鐵靴的大腳,一腳就將那親兵踹飛了出去。
“狗孃養的,呸!”
踹開了那個親兵,陸義浩重新將目光釘在了趙良棟的身上。
“你們繼續驅趕韃子,這廝歸我了!”
話音方落,似乎是受到了陸義浩的挑釁,趙良棟反倒是放棄了力挽狂瀾的癡心妄想,拔出了佩劍向陸義浩衝了過來。
………………
隨着鐵面人中的擲彈兵破開了清軍的方陣,明軍後續跟進的部隊,也趁勢將經標中鎮右、後這兩個營徹底撕裂了開來。戰場上,中路突破的趨勢已經初步形成的,兩個方陣的清軍也如趕鴨子一般被明軍驅趕向其他的方陣。
這一切,無不看在了洪承疇的眼中,變化實在太快了,以至於他身邊的文官武將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反倒是這個已經到了花甲之年的老人率先站了起來,命令經標中鎮右後兩營鄰近的經標左鎮後營、經標右鎮右營及經標中鎮後續跟進的左前二營立刻轉入守勢,對驅逐而來的清軍採取殺無赦的態度。
“膽敢衝擊方陣者,殺無赦!”
洪承疇的反應不慢,張勇則更快上一些,甚至洪承疇的命令還沒有下達,他就已經將這些話喊了出來。
清軍的各個方陣之間距離甚近,所幸張勇和胡茂禎、李本深這二人皆是久經戰陣的宿將,他們麾下的綠營兵也都是來自於甘陝綠營的精銳。在中鎮的右後兩營遭到明軍突襲而陷入到崩潰的境地的同時,左近的這四個營也立刻放棄了進攻,擺出了防禦的架勢。
清軍不斷的吶喊着,但卻還是有不少慌不擇路的潰敗撞到了長槍林上。這些清軍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卒,自然也明白其中輕重,每當有清軍衝過來,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捅死在陣前,絕不容許有任何人衝亂他們的方陣。
漸漸的,那兩個營的潰敗在潰退的同時也會盡量繞過方陣,很快清軍的陣前就只剩下追擊而來的明軍。
清軍嚴陣以待,明軍只得重新結陣,以策萬全。肉搏戰一觸即發,可也就在這時,那些腰間挎着布袋子的鐵面人又分出了十來個,點燃了手中圓滾滾的手榴彈,對準了清軍方陣的中央就投了過去。
經標中鎮的前營和左營乃是剛剛被跳彈射擊蹂躪過的營頭,兵員和士氣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但是在來自於洪承疇和張勇的嚴令之下,他們也毫不猶豫的亮出了防禦的陣型。
然而,當明軍的擲彈兵再次發威之時,這種崩潰同樣不可避免的再度上演了,尤其是當一顆手榴彈鬼使神差的被丟到了經標中鎮前營遊擊王進寶的面前,主將和將旗瞬間盡沒的前營還沒等明軍撲過來就徹底崩潰了。
經標中鎮的前營和左營如此,中鎮左右兩翼的那兩個營頭,卻更是面臨着正面和側面同時禦敵的困境。當手榴彈在方陣中炸開,維繫方陣的秩序和堅定的戰心頓時化作虛無,崩潰也只在這一瞬間而已。
明軍依靠着擲彈兵開路,肉搏步兵跟進的野蠻戰術輕而易舉的摧垮了清軍一個又一個方陣。此時此刻,清軍的整體陣型已經被明軍自中央偏西的區域撕裂開來,明軍中的神塘、飛熊二營由樓繼業指揮驅趕清軍左翼,南塘、麗水和淳安這三個營則在吳登科的指揮下驅趕清軍的中軍和右翼,而在他們的側後,陳文則親提着那支預備隊列陣跟進,以備不測。
“經略,出動騎兵吧。只有殺了陳文,咱們才能翻盤!”
胡全才的大聲疾呼登時便引起了衆人的贊同,時隔兩年,換作是洪承疇面對大軍慘敗在即,唯有出動騎兵行險一搏,設法誅殺陳文才能獲勝的窘困。然而,他卻並沒有如神塘源一戰中的陳錦那般放手一搏。
“騎兵全部出動,掩護各部撤退!”
“經略!”
看着身邊的幕僚、武將們,洪承疇面露苦色的搖了搖頭:“我們已經輸了,現在要做的不是讓騎兵去撞陳文嚴陣以待的長槍林,而是設法帶回去更多的士卒。只有如此,咱們才能爲朝廷守住廣信府城!”
廣信府的地形,南北皆是山區,只有自玉山一路向西的平坦地域。而過了廣信府,就可以進入到江西環鄱陽湖的腹地,清軍一旦丟了廣信府,整個江西都將不保,僅憑着三千撫標營是根本守不住南昌的,即便是把胡有升的南贛鎮標調回來也沒戲,因爲這兩支軍隊,連西班牙方陣都沒練過,更不可能擋得住明軍的兵鋒!
只有廣信府,甚至可以說是隻有廣信府的棱堡纔是唯一的可能。這個道理,在場的衆人盡皆明瞭,但是情勢如此,翻盤的誘惑卻又是奪人眼球,洪承疇敗中求穩的打法自然不能滿足衆人的渴求。
“經略,不拼一次怎麼知道不行啊?!”
從經略老大人到經略,這場即將到來的慘敗無疑侵蝕了洪承疇的威信,甚至早在通浙案逐步升級,隨着清廷之中的南黨在黨爭中節節潰敗的消息傳來,不看好洪承疇日後前景的在東南官場中就早已大有人在了。而此刻,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爆發而已。
然而,東南四省經略的品級身份如此,洪承疇多年的積威更是震懾着周遭的每一個人,當他的目光掃向衆人,包括胡全才在內的所有人無不低頭避過這份充滿了血腥的鋒芒。
“執行命令。”
………………
血戰了一上午,明軍於主戰場上一戰擊潰了清軍主力,但是當數倍於明軍騎兵的清軍騎兵出動後,原本還在繼續追擊的明軍不得不以營或是局爲單位,重新列空心方陣以進入到防禦狀態,防止被清軍所趁。
這樣一來,清軍的步兵雖然行動緩慢,但是明軍的追擊力度大減,大多卻還是順利的撤出了戰場。唯有那些騎兵在明軍火銃手、步弓手的射擊下不斷的落馬,直到清軍的步兵安全脫險後才撤出戰場,卻已經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極大的損失。以至於,當陳文在最後關頭放出己方的騎兵時,這些在甘陝寧夏面對蒙古人、漢回義軍和大順軍殘部時表現都頗爲不俗的驍勇,連一戰之力都沒有了,被迫留下了爲數不少的潰兵和幾乎全部的輜重,倉皇的退出了戰場。
到了下午,清軍憑藉着此前搭建的大量浮橋逐步退過了玉琅溪,向廣信府城方向轉進。而明軍這邊,主力部隊跟進,也很快就與坐困玉山縣城的明軍匯合,趁勢掃蕩了清軍的大營,將殿後部隊和留作緩兵之用的輔兵一掃而空。只待休整數日,便可以大舉西進,圍攻廣信府城這一戰略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