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炮,雖然浙江明軍的武器名錄中並沒有這麼奇怪的武器名稱,但張恭彥卻很清楚陳文所指的到底是個什麼,因爲這東西昨天才運抵廣信府,而在攻城戰的計劃中,這種武器的預期作用也很是不小。
參謀官將問詢炮隊是否準備完畢的命令下達給旗手,旗手揮動旗幟,遠處的戰壕裡的明軍炮手在接到了命令後也迅速做出了迴應。
“大帥,攻城炮隊已經準備完畢。”
棱堡方向,明清兩軍的裝填都還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之中。早已被忽略掉的那片遠處的戰壕中,四門長得有點兒另類的火炮也剛剛完成了準備工作。
新近從浙江運來的這幾門火炮,其口徑大得嚇人,就連那些炮彈看上去也是威力十足。無他,比起其他火炮的炮彈,實在太大了。相對而言,口徑巨大,缺點就在於炮身極短,射程也不會太遠。尤其是放在那些大口徑火炮用慣了紅夷炮的明軍炮兵眼中,這短粗的體型,哪怕是比那些數萬斤的巨型紅夷炮的口徑還要大,但卻是嚴重缺乏火炮在傳統意義上的那種修長的美感。
事實上,有明一朝,自朱元璋掃平羣雄、驅逐暴元那時,火器就是明軍必備的武器。那時候的火炮,並非如現在這般,反倒大多是短粗的形制。
這個樣子的火炮註定了射程不如同樣口徑但炮管更長一些的,所以隨着火炮製造技術的提升,以及外來火炮的引進,就逐漸的消失在了明軍的武器庫中。尤其是對於主持國家戰略的文官們來說,射程和威力纔是關鍵,尤其是射程,這樣在他們的腦海中才能聯想到安全感這個詞彙。
戰壕專門爲它們修建的炮兵陣地上,這幾門巨炮炮口的角度都很大,大到了紅夷炮所無法想象的地步。
“開炮吧。”
拿着望遠鏡遠遠望去,陳文聽聞到準備完畢,便下達了攻擊的命令。隨着將旗擺動,很快,那片炮兵陣地方向就巨大的炮聲。
這種新式火炮在發射原理上與其他火炮沒有任何區別,除了口徑巨大以外,內部還多了個圓柱形藥室,算是又一大特別之處。炮長引信點燃,火花鑽入藥室,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第一門火炮立刻就噴發出了火焰和硝煙,而那枚巨大的炮彈也在轉瞬間就以着與它自身重量極不匹配的速度,順着高達60度的角度飛向清軍的棱堡。
炮彈在天空中劃過了極其巨大的弧度,直到一定的高度纔開始轉而下落,飛過了一個弧度極大的曲線。巨大的炮彈呼嘯而落,此時此刻的清軍卻還在緊鑼密鼓的裝填之中,倒是劉光弼和卜世龍的軍官卻率先注意到了遠處的炮聲。
“快趴下!”
劉光弼的親兵如剛纔那般將其撲倒在地上,轉瞬之後,只聽“咚”的一聲,炮彈沒有命中棱堡,甚至連護城河都沒有過去,但是剛剛的那一下子,當炮彈墜落到地面的瞬間,巨大的震動沿着地面傳來,恍惚間劉光弼竟有了這一炮對棱堡的震動竟絲毫不遜色於剛剛的火炮直射城牆所引起的震動的錯覺。
第一炮過後,第二炮、第三炮,甚至第四炮也是接踵而至。炮彈依次落下,第二炮打在了距離第一炮的落點距離主堡還要遠的地方,對於主堡的震動就要稍減了一些。而另外的兩炮則直接砸進了護城河,護城河的河水飛濺起來,登時就將主堡正面堡牆和右面突起部各一片區域澆了個透心涼,甚至還將一桶火藥給澆溼了,暫且無法再用。
劉光弼和卜世龍心有餘悸的對視了一眼,實心炮彈,按照相應的配藥量,大小、重量這些往往就代表了威力,護城河裡的看不到了,但是護城河外的那兩枚巨大的炮彈卻彷彿是有着一雙無形的大手那般將主堡上的很多清軍的視線死死的攥住,甚至就連一百多米外的半月堡上的明軍也同樣出現了轉瞬間的停滯。
片刻之後,主堡上清軍的火炮完成了裝填,明軍這邊更加專業和頻繁的炮兵訓練,以及定裝藥包的存在,竟也在同時完成了裝填。
開炮的吶喊在主堡和半月堡之間同時響起,炮彈向着雙方的軍官劍鋒所指的方向呼嘯而去,不過是區區兩百碼的距離而已,幾乎是炮彈飛出的同時就轟在了對方的工事之上。
較之剛纔,清軍的射擊命中率有了明顯的提升,大半的炮彈打在半月堡周邊的區域,幾個正在進一步挖掘和加固工事,以便於將明軍的之字形戰壕體系與半月堡連在一起的輔兵成了犧牲品。傷亡突如其來,雖說剛纔的那一炮時也並非沒有傷亡,但是清軍已經擺明了要轟擊半月堡,使得輔兵中出現了裹足不前的情狀。
這一輪炮擊,半月堡受到的攻擊明顯提升,所幸明軍的炮兵陣地前的工事也在不斷的加固,正面還好,兩側由於加固速度進度較慢,也確確實實的造成了數個明軍的傷亡,輕重不一。
與此同時,明軍的火炮也以此在清軍的主堡上開了花,而經過了上一輪的試射,這一輪射擊的效果更爲驚人,打向側面的那幾枚炮彈無不在主堡上開起了血肉磨坊,就連正面的對射也導致了更多的清軍的傷亡。
“阿塔圍城戰中,法軍的加農炮跳彈射擊,每天都可以對棱堡裡的守軍造成上百的殺傷,現在我軍開炮的地方較之那支法軍更近,炮兵卻同樣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和戰場的洗禮的,哪怕火炮要遜色一些,但是到了這個距離,只要沒打飛,跳彈射擊的效果是絕不會差的。”
提着望遠鏡,陳文的大腦在飛速的運轉着,未幾,他卻突然又想起了那些“意大利炮”來。
“告訴他們,無需着急,咱們有的是時間。”
陳文口中的“意大利炮”,其實上就是臼炮,這種火炮在明初時就早有存在,只是逐漸的被那些直射炮所取代,消失於明軍的武備序列之中。
自從去年被迫在廣信府城下撤軍,陳文就萌生了這個念頭,並命令軍工司進行研發,加大口徑、調整內部結構、使用更爲科學的瞄準技術來增強命中率,直到今天算是正式派上了用場。就是這第一輪射擊並沒有打出個開門紅,讓那幾個炮組的將士們羞臊不已。
清除了藥室裡的炮渣,裝填手重新開始了裝填的工作,甚至那炮彈更是由炮長帶着兩個炮手一起輕緩的將其放了進去,而後重新調整了角度,以期提高一定的射程。
“開炮!”
點燃引信,炮組的成員們立刻捂住了耳朵。炮彈如期射出了炮口,依舊是那一道大弧度的曲線,但是這一次的落點卻並沒有如上次那般落空!
巨大的炮彈砸落在棱堡底層的土山的斜坡上,沒有打在堡牆上,但是震動的力度對於清軍來說卻也感觸更深,以至於在這一瞬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如同時間停滯了一般出現了瞬間的停擺。
然而,第一炮的震撼尚未消散,第二炮緊隨而來,竟直接轟在了主堡的堡牆之上。巨大的轟響聲中,夯土的主堡外的堅固的條石堡牆如紙一般被扯得粉碎,飛濺的石塊不光是將護城河打得水花四濺,更是將那些原本在半月堡上卻被迫攀牆而下的倖存者們打了個落花流水。
哭喊的尖叫聲響起,第三炮和第四炮依次砸落在堡牆上,尤其是第四炮,更是將清軍左側突起部的一小角護牆轟了下去。
臼炮對城牆的破壞力在這一刻不光是驚呆了主堡上的清軍,就連半月堡上的明軍也無不嚥下了一口口唾沫。
明軍火炮的直射原本就已經對清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但是憑藉着兵力和火炮數量較之那片小小的半月堡要來得更爲巨大,對於清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小,但是暫且卻也不足以導致其士氣的大幅度下降。按照陳文的估計,怎麼也要再來幾輪血肉衚衕,當清軍發現這麼對射下去傷亡只會更大才會開始畏首畏尾起來。
可是當臼炮開始發揮威力,棱堡原本增強了抗擊直射炮擊的堡牆在曲射炮面前就顯得毫無作用了。而當那些曾經在他們親眼所見了的能夠大幅度降低炮彈破壞的堡牆變得如普通的城牆一般的時候,對於自身不過是血肉之軀向來有着極大自覺性的清軍開始越來越多的將裝填的工作放下,轉而關注明軍的炮擊,尤其是遠處的臼炮的裝填進度,以便於在炮擊開始時找到一些遮掩的所在。
守軍表現如斯,劉光弼和卜世龍也無可奈何,怎麼喝令也無法讓這些清軍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對射上,反倒是半月堡上的明軍的節奏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棱堡東南方向的這片區域的對射很快就變成了明軍的獨角戲。
這期間,清軍偶爾冒出一兩下雜音,但是射擊的命中率卻大不如前,大抵是光顧着觀察明軍射擊,好在炮擊前找到隱蔽處,於瞄準和復位的工作也都應付差事了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明軍在壓制住了清軍的火炮後,雖說是降低了射擊頻率以保護火炮,但是主動權易手,清軍在那一面的城牆也已經千瘡百孔了。唯獨讓劉光弼他們感到奇怪的,倒是明軍並沒有趁勢蟻附攻城,只是在那裡不斷的炮擊,消耗着清軍的有生力量和僅存的士氣。直到了入夜後,纔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擊破洪承疇,陳文手中的兵力卻依舊不多,棱堡更是牽制了近半,以至於他在這期間對於江西的攻略也只限於南昌、九江和撫州這幾個要點,甚至就連饒州府都沒有涉及到。因爲他知道,逃走的劉芳名、胡全才、李本深這羣傢伙是不會給他留下一個完好無損的饒州府的,與其浪費有限的兵員在這個方向,不如趁勢先將另外幾個要點拿下再說。
棱堡牽制了兵力,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管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像廣信府城那般快速攻陷,卻也是千難萬難。除了臼炮是剛剛運到的以外,掘進的速度也是一個問題。
掘進的工作進行了幾天纔有瞭如今的局面,傢伙不順手,職業工兵數量比較少,剛開始時那些輔兵的膽子也很小,更是一口氣開了四個方向的掘進路線,這些都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掘進速度。所幸的是,有了這一次的經驗,下一次肯定會更好,一回生,二回熟嘛。
大規模的戰事已經暫且告一段落,清軍想要有所動靜,怎麼也要秋天見了。所以,未免耽誤太多的農業生產,從浙江徵來的輔兵陳文已經盡數調回,到了各自所在的縣自然也會直接解散。而那些俘獲的清軍輔兵,經過了這幾天的篩選,清軍強徵來的也有一部分已經發給了乾糧放其歸鄉,反正他是不打算再浪費糧食了。
江西在這些年的人口損失極大,這本是個在人口上不次於江浙的人口大省,可是現在動不動就是荒無人煙的所在,以至於這些被強徵來的輔兵根本不僅限於廣信府,而是從鄰近的幾個府竭力搜刮而來,另外還有部分在被明軍俘獲前就已經死於非命了。
防其歸家,一方面是節約糧草,另一方面則是這些壯丁的背後往往還有很多老弱婦孺,沒有他們在家中耕種,在這樣的時代,生存的機率就會大幅度下降。
壯丁不斷的歸鄉,他們也會把這些日子裡的所見所聞帶回家鄉,想來明軍的強大很快就會傳遍這臨近的幾個府,對此陳文是抱有喜聞樂見的態度的。
入夜後,之字形戰壕體系的各處如前幾日那般點燃了火把,並留有明軍駐紮在簡易的工事下,同時在夜間對此間進行巡視。而半月堡上的明軍,也趁夜與後續部隊進行了輪換,現在已經回到了城中的大營進行休整。
今天他們的表現極佳,大魚大肉的犒賞自然是少不了的,甚至每人還能來上一碗酒,高興高興。
幾個時辰後,深夜已至,陳文卻並沒有睡下,總是覺得今天晚上會發生些什麼。豈料,當他起身巡視大營的過程中,卻看到了之字形戰壕的方向,一支旗花騰空而起,在升至頂點後爆炸出了絢爛的顏色。
“狗急跳牆,我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