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型轉換速度,這與軍隊對陣法的熟練程度,軍官士卒乃至是各部隊之間的磨合程度都有着直接的關係,更是與軍隊的精銳程度有着極大的關聯。
吳三桂風聞,江浙明軍的陣型轉換速度之快,當年在四明山就給過浙江提標一記沉重的悶棍,鴛鴦陣從大三才陣到小三才陣,兵種配合無間,到了後來更是在多次與清軍交鋒之中臨陣變換陣型,加速了清軍的崩潰。
新軍如此,吳三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的這二十個營,即便是早前編練的那十個營頭在陣型轉速度上也沒辦法與這支新軍相比。雙方在訓練時間上的差距是難以逾越的鴻溝,現在他能夠指望的就是軍隊的兵力差距以及戰法的不同。可是此刻看去,他這二十個西班牙方陣,擁有着不下一萬五千射手,看上去卻好像還不如對面的那七千兩百個火銃手來得更多!
新軍完成了陣型的轉換,五個鎮,二十個營頭,拋開前凸的營頭,足足十五個營的火銃手,五千七百六十支魯密銃,分三排列陣於前,後兩排還手持着火銃站在那裡,而第一排則齊刷刷的將火銃指向了吳三桂的西班牙方陣。
“放!”
身披清軍制式棉甲的軍官的腰刀猛的一個下劈,直指遠處的關寧軍方陣。扳機扣動,銃口噴射着硝煙和火星,伴隨着後坐力,如雨幕般的射擊轉瞬間就覆蓋了關寧的西班牙方陣。
轉瞬之間,百步之外那砰砰的爆響便化作了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魯密銃不足以貫穿,所以傷亡也都是在最前面的那兩排。眼見着前排受創,各營的軍官連忙組織後排的士卒補充上去。一如新軍那般,軟體怪獸只是稍微蠕動了一番就重新恢復了陣型了完整,而且看上去這厚重的方陣所受到的影響更可謂是微乎其微,甚至是肉眼所不可及的。
但是,第一排射擊完畢,十幾秒的時間而已,第二排的射擊響起,吳三桂的西班牙方陣剛剛重整了陣型,卻再一次遭到了新軍齊射的創傷。
被動挨打是不可能的,前沿的指揮官下令,方陣的步弓手開始還擊。拋射距離不夠,前排的步弓手拉弓直射。只是眼看着新軍在這個距離射擊,吳三桂重新蓄髮沒多久的頭上登時就冒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水——胡國柱說過,這支新軍的火銃射程更遠,與步弓相彷彿,但是照着這麼看,他的這個西班牙方陣的步弓手是不少,但是與新軍這麼對射下去,卻也只有死路一條。
“壓上去,進入鳥銃的射擊範圍之後再行射擊。”
總體數量佔優往往沒有任何用處,既然是對射,能夠對對手造成殺傷的有效射擊纔是關鍵。吳三桂從明末開始已經打了幾十年的仗,做了幾十年的大帥了,久歷戰陣,這點兒道理還是明白的。
隨着吳三桂的一聲令下,西班牙方陣開始緩緩的向東移動了起來。怪獸起身,踏着緩慢而沉重的步子,向着對手的方向而去。
齊射依舊還在繼續着,新軍完成了前三輪的射擊後,射擊頻率開始放緩,但吳三桂卻總覺得他的這些方陣距離徹底擺脫被動挨打的處境卻還是要很久的時間。至於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些西班牙方陣的移動速度實在太慢了,尤其是比起新軍,磨磨蹭蹭的就跟一隻烏龜沒什麼兩樣。
所幸的是,烏龜也有烏龜的好處,生生的捱了一路的幾輪射擊,抵近到六十步左右的範圍之內,方陣靠着厚重的特點,兵員損失遠沒有達到塌方式的程度就還可以繼續保持陣型。
方陣抵近到了這個距離,陣型轉換,長矛手依舊居中,四角的小陣亦是不變,唯有鳥銃手列於正面的兩個角陣之間,從而完成了從移動堡壘到射手角陣——射手隊列——射手角陣的陣型轉換。
吳三桂的部將也俱是宿將,他們利用新軍的射擊間隙完成了陣型的轉換,鳥銃手和步弓手們將鳥銃、步弓指向遠處的新軍,幾乎是與新軍的新一輪射擊的同時,關寧軍這邊也爆發出了擠壓已久的怒吼。
鳥銃的扳機扳動,硝煙、火星,鉛彈一如着對面的魯密銃那般從銃**出,轉瞬間就掃過了新軍的隊列。鳥銃如此,步弓的箭矢也是緊隨其後,無論直射還是拋射,密密麻麻的箭雨也在轉瞬間就覆蓋了新軍的戰陣。
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哪邊也無法切實的觀測到這種差距,吳三桂能夠通過往來不絕的傳令兵的口中得到他這邊前排的士卒遭受了新軍的齊射,死傷與此前沒有什麼區別。對於新軍那邊,就只能靠揣測了。
不過,他的射手比新軍更多,哪怕大多是步弓手,但是數量上的優勢份外明顯,新軍的傷亡肯定也不在少數。尤其是沒過多一會兒的功夫,夏國相統領的義勇營那邊傳來了消息,對面的清軍的狀況似乎並不怎麼好,陣型甚至已經開始出現了輕微的騷動。
義勇五營,乃是吳三桂以當年的那支甘陝綠營還鄉團爲主幹編練起來的部隊,說到對於西班牙方陣的熟練程度,便是同期開始編練,也更爲得他看重的忠勇營比之也是要相差不少。說到底,甘陝綠營還鄉團是東南經標被打散之後抱團回鄉的甘陝綠營精銳,別的不說,最起碼比關寧軍早接觸和訓練西班牙方陣一年的時間,以他們作爲主體編練自是事半而功倍。
正因爲這義勇五營最爲精銳,吳三桂在排兵佈陣時直接將他們放在了大軍的左翼。那裡瀕臨渭水,本不是利於破陣後反捲更多潰兵的所在,但是關寧軍的左翼的對面正是清軍的右翼,那裡是富綬率領的使用老式戰法的八旗軍,而非是被胡國柱稱之爲勁敵的新軍,至少不全是!
這般的對射,以滿蒙八旗組成,使用步弓射擊的八旗軍那邊顯然是有些不太適應,義勇營出現傷亡,無非是後隊的士卒補上,將傷員拉入陣中。但是八旗軍那邊,沒有盾車,沒有前進,僅僅是這麼與數量佔優的對手對射下去,傷亡對於軍心士氣的波動顯然是要比關寧軍這邊要稍微大上一些,而且程度越來越大。
“繼續觀望,現在還不是壓上去的時候。”
誠如吳三桂所言,現在確實還不是壓上去的時候。按照舊式戰法,無論如何變陣,原則上都是射手在接戰前造成更多的殺傷,以便於在進入到肉搏戰之後能夠更快速的打垮對手。射手是輔助存在的,關鍵還是要看肉搏戰。但是接觸西班牙方陣之後,吳三桂總覺得好像這些新式戰法是越來越傾向於依靠火器造成更多的殺傷,肉搏戰僅僅是用以一錘定音,僅此而已。
正因爲如此,吳三桂的編練方陣的時候,選擇了增加射手的比例。現在看來,效果似乎還不錯,就只是還需要堅持更多的時間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射始終沒有停止下來,幾乎是每隔一定的時間他們就會向硝煙的方向進行一輪射擊,而硝煙的對面也會如約對他們射來一陣彈幕。
可是,越是如此,吳三桂的壓力就越是沉重。對面是個什麼情況,幾乎是完完全全的籠罩在己方和對方製造的硝煙中,根本看不清楚。而他這邊,原本是靠着陣型厚重,不斷的調整陣型來保持對清軍的殺傷,可是幾輪射擊過後,吳三桂才注意到,他的方陣好像也沒有佔到太大的兵力優勢——西班牙方陣如同移動堡壘一般,從天空俯視甚至有些老式棱堡的模樣,四面皆敵亦可從容應對,可若是隻有正面對敵,後面的兩個角陣就完完全全的成了擺設。
方陣範圍不小,而且一字擺開,後面的角陣就算是全壓上來也沒有地方列陣。近半的射手哪怕是輪換也換不上去,只能幹看着,沒了原本寄予厚望的數量優勢,再看己方的傷亡就自然而然的變得愈加的無法容忍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傷亡不斷的累積,只是這等泰西戰法間的戰爭吳三桂也曾爲嘗試過,只得摸着石頭過河。所幸的是,片刻之後,清軍的中軍和左翼的射擊已然停了下來,而右翼那邊的老式八旗軍,陣型甚至已經出現了不穩的跡象了。
“全軍壓上去,打垮了這支韃子,殺進京城,潑天的富貴,本王與將士們共享之!”
硝煙背後是個什麼情況,吳三桂依舊看不清楚,但是戰機轉瞬即逝,他也不可能坐等下去。
現在新軍不再繼續與其對射,幹挨着更是不可能的,讓滿洲鐵甲步兵爲漢軍擋槍那就更是做夢。此時此刻,八旗軍的陣型已然是有些不穩了,這邊的新軍大抵也是快要承受不下去了。兵力優勢顯露了出來,至少吳三桂的部隊還能繼續承受。
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只要壓上去將清軍摧垮,就是一場大捷。否則的話,讓擁有大量馬匹的清軍逃脫,打而不死,死而不僵,誰知道日後會出現什麼樣的意外狀況。
帥旗擺動,各營遙相呼應,關寧軍停止了射擊,變幻了陣型便大步的向着清軍的方向前進。
射擊停止,硝煙緩緩散去,大軍前進更是加快了他們從硝煙中超脫而出。只是看清楚了遠處的新軍,吳三桂的眉頭還是不由得一皺。因爲新軍陣前的死屍數量遠沒有他預料中的那麼多,而且現在已經換做是滿洲八旗組成的鐵甲長矛手在前,漢軍旗的火銃手已然退到了陣後,看樣子似乎並不是剛剛完成的。
這不是什麼好事,起碼已經開始偏離了他的預料,但是遙望北方的清軍右翼,那裡的舊式八旗軍看上去還是那般的不穩。而根據他對八旗軍的瞭解,這也根本沒有作僞的可能。
“告訴夏國相,撲上去,打垮了那支韃子,首功就是他的!”
昔田忌賽馬,孫臏用上駟克中駟,用中駟克下駟,方有勝算。但是戰場之上,二比一是不夠的。吳三桂現在用的是他麾下戰鬥力最強的義勇營去對付清軍最弱的舊式八旗軍,雖然不是綠營,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唯有以着最快的速度打垮清軍一部,反捲潰兵方可取得大勝,否則這麼耗下去,鹿死誰手就猶未可知了。
清軍那邊如此,但是吳三桂也沒有猶豫的時間,更沒有讓大軍停下來等候下一步指使的時間。大軍繼續前進,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六十步的距離沒有多一會兒就走完了一半的路程,而到了這個距離,一般情況下也是舊式戰法中刀盾兵投擲標槍以準備發起衝鋒的距離。
沒有出乎吳三桂的預料,清軍右翼的八旗軍已然按耐不住了,伴隨着步弓的拋射,大隊的刀盾兵反倒是衝了上來。
標槍劃過這短短的距離,插在了前排的關寧軍的身上,但是當八旗軍衝上來的時候,傷者已然被拉到了陣中,後排的士卒亦是隨即補上,長矛的叢林登時就將衝在最前面的八旗軍紮成了肉串。
攛刺、扭轉、拔出,戰術動作一氣呵成,一如當年在江西南昌的東南經標大營的那般。義勇營僅僅是用了最簡單的辦法就打掉了八旗軍的銳氣,接下來,方陣緩緩前進,沉重而有力的步子更是將眼前的一切碾在腳下,曾經煊赫一時,號稱是十七世紀最強野蠻人的八旗軍在西班牙方陣面前連招架的氣力都沒有半分,更別說是還手了。
義勇營的關寧軍在戰場的最北方,渭水之畔與八旗軍進入到肉搏戰階段,可與其說是戰鬥,卻還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至少在戰場的這一塊區域,戰鬥與屠殺之間沒有任何區別可言。
右翼臨近河灘,所以騎兵不多,但是到了這個地步,富綬也只得在向濟度求援的情況下把騎兵派了出去。但是,西班牙方陣如同是移動的堡壘那般,面向四面八方,沒有任何防禦死角,這些八旗鐵騎除了迫使最靠近河灘的義勇左營放緩了前進速度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作用,也僅僅是起效了片刻而已。當吳三桂分到左翼的騎兵殺出,配合義勇營對八旗騎兵形成了夾擊之勢的時候,號稱“騎射無雙”的滿蒙八旗也很快就陷入到了一邊倒的絕境之中,與那些八旗步兵沒有任何區別。
上駟對下駟,僅僅是稍一接觸便已然呈現出了碾壓之態,或許再有個一時半刻的功夫,待這支滿蒙八旗徹底被義勇營摧垮,吳三桂預期中的反捲潰兵也就會呈現在此間。可也就在這時,中軍和左翼的新軍在雙方臨近不足三十步的距離竟突然間就轉換了陣型。
長矛手原地不動,新軍的炮手從各營的間隔中推出了一門門小口徑的火炮,而火銃手更是從兩兩之間的間隙前出。
待三排火銃手越過長矛手,第一排的火銃手原地半蹲在地,第二排的火銃手集體向右跨出一步,彎下腰去,而第三排的火銃手則原地不動,僅僅是站直了身子。
“舉銃!”
前排的新軍軍官齊聲吶喊,三排的新軍火銃手齊刷刷的舉起了火銃。
“打開火門蓋!”
火門蓋打開,三排的新軍火銃手紛紛將手指撫在了扳機之上。只需食指用力,夾着火繩的龍頭落下,即可點燃藥池裡的火藥。
“瞄準!”
三排的新軍火銃手,三個高度,中間的第二排已錯開了身位,幾千雙眼睛順着各自的槍桿直直的望向已然不甚遠了的那些關寧軍。至於什麼缺口、準星,什麼三點一線在這個距離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可言。
“放!”
………………
新軍的戰法,從組建開始就在保密,其實看到最近的章節,也有一些讀者大大想必是看出來了。謎底嘛,明天揭曉。至於這兩天關於新軍的戰鬥力是不是有些誇張了的議題,明天也會有一個答案,站在這個時代軍事思想頂端的齊王殿下會爲元老院的各位元老解答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