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或不傻,如同這個世界一樣,是早就註定的事情,跟任何事物無關,也不存在所謂由聰明變傻,或者由傻變聰明的事情。
心裡雖這樣想,我嘴上卻沒有說。
大姐接着說:“跟家裡鬧矛盾了吧?”
我把在姐姐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大姐道:“唉,一家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回去吧,回去吧,家裡人該正在找你呢。”
此時因爲桔子和燒餅的緣故,我對大姐充滿感激,當然要聽她的話。便向他們道別,起身返回。
走了一段時間,我又感到餓了,就在路邊,沐浴着正午的陽光,舒舒服服得又吃了一頓。吃完後,包好剩下的食物,又繼續趕路了。
這樣走着走着,走到姐姐居住的小區時,天色已經黑了。我來到樓上,爬到她的門前,看到房門鎖着,上面寫着幾行字:“阿路:如果回來,就在門前等我。姐姐。”
我在門前坐下,等姐姐回來。
就在不久前,一位大姐感慨道讀書能夠把人讀傻,而我卻在此時,深深感到文字的用處,文化的力量。我對於學以致用的懷疑,徹底打消。我心想,自己既然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前途當不至於太苦。
想着想着,就有下樓走走的想法。我起身下樓,在小區外的馬路上溜達。此時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戴着眼鏡,留着一條馬尾辮,正推着一輛自行車。她看起來因爲這刺骨的寒冷正感到難受,卻一臉倔強得躍上自行車,努力得在朦朧可見前方的馬路上費勁得前行。她的相貌和倔強,讓我想起了姐姐。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得流了下來。一個聲音在心裡迴盪:“我的姐姐是好姐姐。姐夫是好姐夫。”
我毅然轉過身去,一邊哭,一邊念,一邊向小區走去。快到樓下的時候,我暗自發誓:從今天開始,要努力做姐姐欣賞的男人,做她的好弟弟。
回來的時候,姐姐已經回家。開門看到我,她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她打了我一下,埋怨道:“你跑哪裡去了。”然後就讓我進來,兩人坐到沙發上。
姐姐問:“吃過飯了嗎?”
我拿起手裡的餅子給她看:“吃過了。你也嚐嚐吧,挺好吃的。”
姐姐笑了笑,沒有答話。然後又關切得問道:“離開之後去哪了?”
我回道:“本來想去度假村,走到半路又回來了。”
姐姐又問:“那路上吃什麼?”
我回道:“有人在路邊扔的東西,我撿起來吃掉了。還撿到兩塊錢,買了點吃的。路過一個集,有一位大姐給了我這些。”
姐姐看了看我,口氣冷峻得說:“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我以爲你已經找到一家工廠上班了。”
我剛纔對姐姐產生的好感,因這句話又被打擊了下去。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事實,倒不必因此而埋怨什麼。
當天晚上,我躺在牀上,想了很久。自己最應該做的,是返回永日齋,找到永日齋裡可以穿越時光的按鈕,然後找到一個最幸福的時光段,永遠得呆在那裡面,永不離開。
第二天,我把離開的計劃告訴姐姐。姐姐見我心意已決,沒有反對。她和媛媛一道與我道別,又塞給我一些錢,讓我在路上用。我見這都是細碎的零錢,心想看來姐姐手頭並不寬裕。我把錢塞到姐姐手裡,道聲:“用不着。”邊說邊蹬蹬蹬得下樓去。
買上車票,登上汽車,我又開始新的征途。望着窗外轉瞬而過的風景,我在心裡期盼能夠早點返回那座記憶裡溫馨美好的城市,早點返回到自己記憶裡的幸福之中。
幾個小時之後,我又站在了永日齋的木頭牌樓下面,大紅燈籠高高掛,很喜慶的感覺。
有人正挑着貨擔子在沿街兜售糉子,味道香飄萬里,很迷人。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端午節了。我的記憶裡,還停留着除夕餃子的香味,和春節聯歡會的音樂聲,元宵節的湯圓味道。
這樣想,忽然覺得自己過的其實一點也不熱鬧喜慶,孤獨飄零,悲哀而冷清。
清苦的作家,貧窮的讀書人,只能拿文字自娛自樂,自視甚高而無人理睬,真是一種多餘的存在。
我想起在綽紅軒“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嘔心瀝血創作《紅樓夢》的曹雪芹,想起他的“淚盡而逝”,殘缺的書稿如同一塊未經完全雕琢的美玉,又彷彿古希臘的斷臂維納斯,讓人且憐且嘆。
聽說,有人讀《紅樓》而入迷,家人燒掉書稿,女子大哭,努力衝破家人阻攔要去救書,嘴裡喊道“奈何燒殺我寶玉!”
好像《紅樓夢》裡,瘸子道士衝進賈府,從火裡救出“通靈寶鑑”,大喊道:“奈何燒殺我寶鑑!”
優秀的藝術作品,就可以有這種衝破紙面的感染力,讓人自覺不自覺得投入到書裡的情節中,生活在書裡的世界裡,而和書裡的角色發生感情糾葛。
忽然想起“書靈”的傳說。
傳說,某些人會因爲寫書,而將自己的靈魂寄託在文字裡,隨着書而存在,變成“書靈”,一種寄生在書裡的幽靈或鬼怪。
好像“車靈”,“房靈”一樣,可以“借書還魂”,“借車還魂”,“借屋還魂”。
而有些人則會因爲寫作,而不經意間將一些幽靈鬼怪通過文字而展現在書裡的情節中,讓他們在書裡復活。從此,他們便因書而存,成爲另一種“書靈”。
也就是說,有的“書靈”是作者本人,而有的書靈則是角色的變幻。
這樣想,忽然覺得“作家”這個職業還是滿神聖,滿偉大的,挺值得爲之努力的,爲之耗費精力時間的。
我覺得,我的眼睛感官所感受的外部一切,都是我的靈魂肉體所包涵的內部世界的反應,也就是說,世界就是我,我就是世界。
如同莊子所言,“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
這樣想,倒也無所謂什麼得失,而寫作是否能得到金錢稿費,也無甚關係。
因爲我就是整個宇宙,一切人物都是我的一部分,又何必計較。
好像創世的盤古,身體化爲山川河流。
這時候,我又想起老死在寒冷車站的托爾斯泰,恐怕也是這樣的情形。
而一生窮困潦倒的《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受盡折磨而寫作《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閉門謝客創作《三國演義》的羅貫中,以及一生未婚的卡夫卡,大概也都是這樣。
“因爲喜歡,所以好看”,這是海信“聚好看”電視的廣告詞,我想,任何東西,它本身無論美好與否,都需要人的喜歡。
因爲我的喜歡,我所喜歡的纔有了美感。
這樣想,又覺得所謂“絕對真理”,“絕對事實”,“百分百真相”,恐怕也只是因爲我的相信而有了意義,顛撲不破,完美無缺。
但是,就好像人在地球上,所以向東走就是在向西走,又好像其實男性就是女性一樣,沒有了我的喜歡,沒有了我的相信,好看的依然好看,完美的自然完美。
因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並不存在相反的東西,一切皆一,一即一切。
有即是無,你便是我,他也是我,對就是錯。
所以排名第一的學生,不會比排名最後的學生優秀。
因爲倒過來數,兩個人的身份就完全相反。
所以,本是一個人。
我就是我的宇宙,我就是一切人物事情。
這時候,王美晨打着電話,向我走過來。
見到我在門口發愣,王美晨放下電話,笑道:“想什麼哪你!”
“要你管!”我笑道。
“跟個大傻子似的。”王美晨擺擺手,邊笑邊往屋子裡走去。
我跟她一起往裡走,想起她最近和蘇柏樹很鐵的樣子,便問起蘇柏樹的情況來。
王美晨說:“蘇柏樹一直在偵查着什麼,但是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你知道的,這個人老是‘保密保密’得,天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現在他跟着他們主任。這裡他很少回來,回來的時候也基本都很晚,一般都住在青島市靈異局的宿舍裡。剛剛給他打電話,他說他一會兒就過來。”
兩人繼續邊走邊聊。過了一會,我感到睏意上來了。就和王美晨道別,讓她跟大家說一聲我先睡了。然後洗漱,洗漱完畢,走到屋子裡睡覺去了。
睡了大約有一個小時,我聽見門響,微微睜開眼睛,看見蘇柏樹微笑着站在門口。見我沒有起身,蘇柏樹對王美晨說道:“睡覺了。”王美晨回覆道:“恩,睡了一個多小時了。”蘇柏樹又看了看,關上門,也洗洗睡了。
第二天,我起牀的時候,屋子裡面只剩下了自己,其他幾位都很早就急匆匆得上班去了。我慢慢悠悠得起牀,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有很多好吃的,有些看起來是山口美惠子和山口純一郎特地坐好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