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像是要撿拾什麼東西似的,慢慢彎下腰去。實際上,並不僅止於此,若是把他的動作分解成一秒數格,會發現千夜的身體以一種不規則的頻率在輕輕擺動,彎腰的速度也忽快忽慢。
這是極高明的閃避技藝,只在方寸之間就可擺脫鎖定。然而遠方的準星始終牢牢釘在千夜眉心,就象他根本沒有移動過。
千夜又緩緩站直身體,覺得掌心有點涼涼的溼意,居然出汗了。無論面對如何強大的敵人,千夜都有決死的勇氣,但是這個幫他擊殺了敵人的狙擊手,卻讓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千夜眼角餘光掃到滿地的黑暗種族屍體,突然明白了那名狙擊手爲何會出手擊殺他們。
那人想要一個乾淨的戰場,一個只有貓和老鼠的戰場。
原初之翼的幻影消散,千夜雙瞳再次泛起如深海般的湛藍。在無處不在的黑暗原力中,氤氳的紫氣醒目如旗幟。
世界褪成灰色的真實視野裡,那個狙擊手再次現出形跡,就在打出一彈斃三敵的攻擊後,他又變換過一次方位,這次接近到了八百米。
千夜深吸一口氣,不再管眉心針刺般的不適感覺,毫不掩飾地取出黑鈦湮滅彈,慢慢壓入威力最大的血腥曼陀羅。
遠方那團紫氣十分罕見,但依然屬於黎明原力一側。只要是修煉黎明原力的生命,不管是什麼形態,黑鈦都有特殊殺傷效果。
不過距離纔是最大的障礙,雙生花再強大也是手槍,即使合體成雙管短槍,射程也不過兩百米左右。
但此刻千夜逃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個狙擊手打中蛛魔子爵是在千米外,千夜就算瞬間爆發最高速度,也沒有把握在對方充能擊發的瞬間脫出射擊距離。
如是,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向前。
千夜開始奔跑起來,近乎縱躍,落點完全沒有規律,身體也同時輕輕擺動,這樣的步伐雖然消耗極大,卻是最有效的反狙擊方式。
果然被準星套住的感覺瞬間消失。
八百米外,趙君度站在一棵參天大樹的冠頂,腳下穩穩地如履平地。當千夜從瞄準鏡中消失的時候,他只是挑了挑眉,身後一道紫氣筆直如槍旗,沖天而起。
千夜眼前亮起一片深邃青色,整個世界彷彿都變成了蒼穹。他心中警兆大作,根本不及思索,只能憑本能陡然加速,全力衝刺!
和頂級狙擊手戰鬥,接近到一定距離後就會變得危險無比。以千夜此刻的瞬間反應,能夠在百米外避開四級以下狙擊槍的轟擊,可是一旦進入百米,就沒把握完全閃避。越是強大的狙擊手,這個絕對危險區域的範圍就會越大。
千夜判斷那個狙擊手可能持有一把七級重狙,危險區域至少兩百米。這正好也是雙生花的射程。也就是說,千夜最多隻有一槍的機會。中則生,不中即死,如此簡單。
全速衝刺中,真實視野又勾勒出原力彈射擊軌跡線,這些軌跡線從遠方延伸而來,竟有五條之多!
千夜心中一凜,這當然不是說那個狙擊手能夠一槍射出五顆子彈,而是對方正在根據千夜的位置變化進行微調,這五條都是他有可能轟出的彈線。
生死之際,千夜耳中一聲轟鳴,剎那間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已消失,只有原力陣列充能的低沉尖嘯迴響。時間彷彿變慢了,千夜轉身、跨步、側躍,完全脫出了五條彈線覆蓋的範圍。
遠處,趙君度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眼底多了些許沉色。他伸手摘下眼鏡,黝黑的雙眸中燃起兩道紫色天火,熊熊餘焰過後,居然現出一對紫色深瞳。他沒有再做刻意瞄準,只擡了擡槍口,就把扳機一扣到底。
千夜從時間緩速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有剎那虛弱的感覺,不等他調穩呼吸,驀然發現尚未完全褪去的蒼青天色中,浮現了一顆原力彈。沒有絲毫軌跡,彷彿直接從虛空中凝結出來。
它快到不可思議,幾乎剛出槍口,就到了千夜面前。
在這思想已經無法起作用的瞬間,千夜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是傳說中才會有的槍技:必中!
原力彈繼續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飛行,射入千夜的左腿,穿體而過,鑽入紅土地面,嘭的一聲悶響,在地上炸出個小小淺坑。
千夜左腿上的傷口飛濺出的卻不是血肉,竟然是一縷縷光點,就象打碎了一個琉璃人偶。千夜的身體隨之開始閃爍扭曲,也化作點點光雨,就此消失。
十米外,千夜重新出現,背後雙翼一閃即逝,他也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
虛空閃爍!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原初之翼竟然成功激發了虛空閃爍,然而千夜此時根本沒有達到使用虛空閃爍的最低要求,只瞬移出數米距離,代價則是體內血氣消耗大半。此時,除了暗金和紫色血氣尚有活力,九道普通血氣已徹底沉入心臟深處,變得極爲萎靡。
不過就是這數米的虛空閃爍,一舉破了那傳說中的槍技:必中。
這時遠方一道身影破空而來,繚繞的紫氣拉出彗星般的尾霧,轉眼就衝到百米之內。
千夜本能地揚手,血腥曼陀羅的轟鳴聲響徹天地。
趙君度身形急停,直墜,以跪姿落地,手中端着一支長達兩米的驚人重狙,同樣轟出一槍。
兩顆原力彈竟在空中相撞!
荒野上亮起一團奪目光芒,隨即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光芒輻射出方圓百米纔開始削弱,如此威力,堪比黎明原力重炮轟擊,別說直接打中,就是離落點近了都會致命。
兩人自然也同時被爆炸的衝擊波掀飛。不過對於千夜和趙君度而言,應對這種程度的衝擊顯然不是太大問題,最多是塵埃中殘餘的黑鈦讓人有點不舒服。
千夜閃電退後,安然從爆炸中脫出,只是身上沾了點塵土。而趙君度身周紫氣閃現,竟然硬頂着衝擊波筆直落地,視猛烈衝擊於無物。
千夜終於看到了對手的模樣,那人出人意料的年輕,容貌俊美,龍章鳳姿。最引人注目的是幽深的眼中一片暗紫,有紫煙升騰之象。
相比之下,千夜的容貌受到血族體質影響,膚色帶些許病態的蒼白,俊美中混合着傲慢和剛硬。而對面的年輕人整體容貌比千夜還要勝出一分,只是偏向中性,望之如冰雪般有一種沁涼透心的感覺。
兩人相對而立,或許上蒼的寵愛,已經被他們分去了大半。
千夜的目光落在了那人手中的狙擊槍上。這是一把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重狙,長達兩米的青銅色槍身上纏繞着立體紋路,很像傳說中奔騰於雲端的上古異獸風騏,它的威力也完全配得上讓人過目難忘的外表。
和之相比,鷹擊,哪怕是改裝版並加裝重擊之拳的鷹擊,都變成了小孩子的玩具。
那人單手持着重狙,重量顯然同樣驚人的重狙在他手中,卻是輕若無物。
他看着千夜,忽然微微一笑,說:“趙閥,趙君度。”
千夜驀然一驚,這個名字他當然不會沒有聽說過,四大門閥年輕一代最著名的天才。這樣一個人物,怎麼會出現在稱得上是不毛之地的寂火原?難道是爲了黎濱城的那件事?
千夜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黎濱城的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可是絕對不值得趙四公子親自來跑一次。
然而趙君度這個架勢,又象是專程來殺他的。
“爲什麼?”千夜問。
趙君度道:“打倒我,或者被我打倒,然後你就知道了。”
千夜皺了皺眉,兩人相距十餘米,正是雙生花最佳射程,而趙君度手中的重狙卻已不適用。他收起血腥曼陀羅,活動着十指,然後緩握成拳。
趙君度微微一笑,把重狙往地上一插,然後雙臂伸展如翼,赫然是翔空水鳥拳的起手勢。
面對趙又平的時候,千夜早就領教過翔空水鳥拳,當時他一擊就轟散了趙又平的功架,隨即以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將其擊殺,對方根本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然而同樣的翔空水鳥拳,在趙君度手中,會一樣嗎?
千夜大步向趙君度走去,兵伐決瞬間推過三十五輪,潮音如雷。
相距數米時,千夜吐氣開聲,驟然增至極速,一腳挾帶風雷,橫掃向趙君度。
這一腿千夜全力而爲,沒有留下任何變化的餘地,就是要以強橫力量碾壓對手。這樣的攻擊,纔是對付以飄逸靈動見長的翔空水鳥拳的殺器。
面對千夜可以攔腰踢斷合抱大樹的一腿,趙君度雙手高舉,在空中合而爲一,就如水鳥雙翼高舉合攏。然而下一刻,趙君度握拳的雙手如風雷乍地般砸下,竟是威猛無儔!
拳腿相接,晴空中響起一聲霹靂,兩人全都向後彈飛。這記交手,居然是毫無花巧的硬拼力量。
千夜在空中一個翻身,穩穩落地,下一刻雙腳卻突然深陷土中,餘波全部傳入地面,在身前犁出兩道長長溝壑。而趙君度則是步步後退,連退了四五步才止住去勢,每一步在地上留下如斧鑿石刻般的腳印。
這記硬拼的結果,顯然大出雙方意料。兩人注視着對手,眼中冷芒閃動,殺氣流溢。
一隻不知死活的飛鳥偏在這時從兩人頭頂天空掠過,結果飛過中線時,忽然一頭從天上栽落,還沒有落地就又爆成一團血霧,隨即血霧半邊燃起金色火焰,半邊紫氣繚繞,頃刻化爲虛無。
趙君度雙眼紫意涌動,道:“很好,再來!”
千夜也不多說,直衝向前,每一步都潮音起伏,他左手高舉,緋色光芒繚繞前臂,揮手斬下,如斧如鉞。趙君度則一掌橫掃,如神鳥拍翼,一擊引動萬千氣象,恍若玉山傾頹。
兩人再度交手,又是一聲雷鳴!
千夜出手全是軍中格鬥術,有時甚至完全捨棄招式,只是排山倒海般的攻擊。而趙君度則還以翔空水鳥拳,可是這路趙閥核心子弟都能獲傳的秘拳到了他手上,卻舉手投足都有地動山崩般的大威力,大氣勢,不存半分空靈之意。
兩人的招式都是洗練清晰,可是每次拳腳交擊,都有如山巒對撞,海升陸沉。越到後來,雙方甚至不再拆招閃避,就是拳拳對擊,合身衝撞。而每一次交擊,都要消耗海量原力。
越是簡單粗暴,就越是威力巨大。
不知戰了多久,千夜突然一口氣提不上來,被趙君度一拳生生砸退,終是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轟然倒地。
趙君度揮手一招,碧色蒼穹離地而起,落入手中。他單手持槍,槍口抵上了千夜胸膛,“是你殺了趙又平吧?”
千夜坦然道:“是我。”
趙君度突然微微一笑,說:“若你肯磕頭陪罪,再歸我麾下,就留你一命,如何?”
千夜閉上雙眼淡淡道:“何必?技不如人,敗即是死。”
趙君度點了點頭,扣下扳機。
咔噠一聲,是扳機扣到底碰上撞針的聲音。
千夜睜開眼睛,澄澈的雙眸中緩緩升起怒色,冷冷道:“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