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脣,“我只是好奇而已。讓我猜猜,吸引你來永夜的原因,或許與安度亞大君有關?黑翼君王一生中最高傑作就是原初之翼,一件有靈魂的武器,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你囉嗦了這麼久,就是爲了說這些沒用的嗎?”
“也許吧,你知道我太悶了,難得有人可以說說話。外面都是一羣羣廢物,我連看他們一眼都懶得,更不要說聊天。來,我們繼續那時候原初之翼當着我們的面飛遁而去,真是難以想象,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的血脈比一個原生種更接近黑翼君王。”
暮色看了夜瞳一眼,“但是不管怎麼說,當初親王發動秘術都沒能找到原初之翼的下落,事隔這麼久還想找回它是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應該不會爲了原初之翼,或者大君其它沒有公開的寶藏纔來永夜。也許,你是爲了”
“夠了!”夜瞳突然有了隱約的怒意。
暮色笑得很低沉,尾音卻飄忽上揚,有種莫名的誘惑,她貼近夜瞳,輕輕道,“是爲了某個人,某個可能和黑翼君王有關,但也可能無關的人。我有猜對嗎?”
夜瞳忽然平靜,淡淡地說:“很對。”
暮色一聲輕笑,“你怎麼說都沒關係,答案已經在你我的心裡。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好好享受這最後的自由時光吧,我最親愛的姐姐。”
暮色向外走去,在經過書桌旁時,她忽然停步,拂開桌面上散亂擺着的幾本書,露出壓在最底下的一張紙。紙上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半身人像,線條簡潔,卻十分傳神。
那是一名人類少年,襯衣的質地和樣式顯示了平民身份。他看上去十分年輕,平視着前方,眉宇間的神情澄澈寧靜。然而一縷散發半遮住左眼,垂落的陰影給他染上了一抹淡淡憂鬱。
那赫然是還在燈塔小鎮時的千夜。
夜瞳旋風般回身,怒喝道:“你幹什麼!?”
暮色完全沒給夜瞳留下任何機會,飛快地把紙抓在手中,掃了幾眼,才慢慢揚起,妖嬈的笑容中透着說不出的殘忍冷酷,“這,就是你來永夜的目的?”
夜瞳身上開始散發寒意,雙瞳逐漸深邃,緩緩地說:“暮色,你這是在找死。”
“你殺得了我嗎?”暮色身上血力也開始涌動,遠比夜瞳強大。
夜瞳的雙眼完全被鮮豔血色漫過,其中忽然映出暮色身影。然而暮色身周血氣瘋狂涌動,透體而出,一層氤氳的猩紅霧氣將她全身包裹起來。於是在夜瞳的血色雙瞳中,近在咫尺的身影一下就變得扭曲模糊,似欲消失。
兩人相對而立,戰場一下子轉移到了夜瞳的雙眼中。在那裡,暮色的身影拼命扭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是相持片刻,暮色的身影無法消失,夜瞳卻也始終沒能將它徹底抓牢,清晰顯現。
這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鬥,卻比真刀實槍更加兇險。
暮色忽然揚了揚手中的紙,夜瞳目光頓時一寒。
“我們這樣下去不會有結果,你殺不了我,至少現在不行。而我,也有同樣重要的理由無法殺你。既然這樣,爲什麼不談談呢?”
夜瞳緩緩點了點頭,暮色的身影終於從她眼中淡去。她低聲說:“放下那張紙。”
暮色脣角彎起一個意義不明的弧度,“這個人,對你很重要?”
夜瞳淡淡地道:“那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
“也許我應該去看看他”暮色話一出口,即刻感覺到一道比剛纔更加凜冽的殺機撲面壓來。她哈哈笑起來,“你看,這不就着急了嗎?”
夜瞳的神色無比平靜,殺機則越來越濃冽。
暮色終於收起虛假的笑容,正色道:“你放心,我真的只是去看看他而已,不會做什麼的。我爲什麼要對一個如螻蟻般的人類做什麼呢?你看,我們做一筆交易吧,你最近可不方便外出,我卻沒有這個限制。我可以代你去看看他近況如何,有什麼麻煩,如果心情好的話,或許還能幫他一把,怎麼樣?”
“不怎麼樣。”
“拒絕得這麼幹脆?”
夜瞳冷笑道:“你找不到他的。”
“那可真不一定。”
夜瞳沉默片刻,說:“你究竟想要什麼?”
暮色的神情終於熱切起來,一字一句地說:“你手上那顆黑翼君王的精血!”
“那不可能,我已經用掉了。”夜瞳淡淡地說。
“是嗎?那還真是遺憾。”暮色沒再多說什麼,又看看手中的畫像,吹了聲口哨,貌似遺憾地把它放在桌上,然後出了房間。
夜瞳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走到書桌旁,拿起畫像,默默凝視着那個看上去甚至還帶着一分天真的少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千夜的樣子,後來再見他時,已經變了很多。想到這裡,夜瞳輕輕吐出一口氣,繃緊的脊背稍稍放鬆。
當夜幕降臨時,暮色出了城堡,化爲一道黑影,瞬間遠去。深夜時分,她來到一座孤寂冷清的小山腳下。雜木林的掩映之後,建着一間木屋,裡面全無燈火,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暮色走到木屋前,推門而入。
屋裡的陳設極爲簡單,地上鋪着些獸皮枯草,角落有個冰冷的壁爐。外壁被薰得黝黑,裡面卻半點火星也沒有,旁邊靠着的烤肉鐵架上甚至有了斑斑鏽跡。
這裡看上去就是一個供荒野獵人偶爾落腳的小屋,但是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暮色沒有找地方坐下,直挺挺地站在木屋中央,閉目養神。
時間沒有過去很久,門軸上同樣有了鏽跡的鉸鏈又是吱呀一聲,走進一個佝僂的老人。
他發出一陣沙啞低沉的笑聲,說:“真是難得,今天來了一位大人物。說吧,有什麼需要我爲您效勞的地方?”
暮色扔過去一張摺疊起來的紙,道:“幫我找一個人,這是他的畫像,不過外貌不一定完全是這個樣子。”
老頭小心地展開,拿到窗邊,藉着透進的月光看去。紙上赫然是千夜的畫像,和夜瞳書桌上那張一模一樣。只要經過暮色眼睛的事物,她都能一絲不差地復刻出來。
老頭仔細地看着畫像,說:“外貌改變了也不要緊,五官和骨架的比例總是有跡可尋,我已經記住了這雙眼睛。不過,能不能給個起始範圍,若是整片永夜大陸,可超出了我的能力。”
“他在兩年前吧,應該出現在人族疆域三河郡那一帶。這夠了嗎?”
“唔,有一點可能性了。不過一個人族的平民,可能早就死了,您知道,這裡是永夜,那些弱得可以的小爬蟲們,有太多不幸能夠奪走他們卑微的生命”
暮色斬釘截鐵地道:“就是你死上一百次,他也不會死!這點我可以確定!不要東拉西扯,去把他給我找出來。”
老頭被暮色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向側旁退了一步,重重撞在木牆上。他呼嚕呼嚕地喘了幾聲,才說:“我可以盡力去試試,不過,這很貴”
“要多少,儘管說。”暮色聲音冰冷。
“您知道,有時候水晶幣換不到所有”老頭偷偷擡起眼睛,一縷貪婪的光芒閃過,大着膽子向曲線最明顯的部位瞄去。
不料暮色把他的小動作全部看在眼中,當下哼了一聲,擡了擡手指,激射出一道細線般的血氣,閃電般洞穿老頭的大腿,並且把他並不輕巧的身軀在地板上拖來拖去。
老頭頓時殺豬般慘叫起來,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撓,指尖冒出一陣陣黑氣,卻不知道爲什麼,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血線。直到他嚎叫了整整三分鐘,暮色才收回血氣。
老頭受傷的大腿狠狠砸在地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他捂住血肉模糊的傷口,痛得全身顫抖,連叫也叫不出來。
暮色將幾枚晶幣拋在他身上,冷冷地說:“這是定金。你們‘灰衣的夜行者’號稱滲透了永夜之域的所有陰影?不要以爲暮光大陸只能依靠你們,就此妄想不該得到的東西。下次再敢亂看,我會直接把你這雙眼睛挖出來。你以爲一個黑衣長者在門羅的純血面前有什麼用?”
老頭聽到門羅這個姓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立刻緊緊抓住晶幣,連聲道:“您放心,您放心!只要半個月,一定會有結果,一定!”
“如果拿了我的錢,又沒有結果,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老頭拼命點頭,就差指天誓日地發下血咒。
“把你的腿包一下,不要還沒把我的活幹完,就先流血死掉了。”暮色說完,就走出木屋。
當暮色走到雜木林邊緣,一名穿着黑色長風衣的高大男人悄然從一棵大樹的陰影中出現,跟在暮色身後。他異常英俊,手指格外修長。
“格慕,半個月後你再到這裡來一次,替我把結果取回來。”
名爲格慕的年輕血族無聲笑了,問:“然後呢?”
暮色冷冷地說:“然後你就把他的眼睛挖出來,再切斷左手和左腳。”
“就這樣?不用讓他死得長一點?”
“不,留着他的命,門羅不殺爲我們辦成事的人。”
格慕聳肩攤手,說:“真是古老到腐朽的原則。”
暮色回頭,狠狠盯了格慕一眼,“在你沒有能力挑戰那些老傢伙之前,不要說這種話。因爲這毫無意義,明白了嗎?”
格慕無所謂地笑笑,道:“我們遲早能夠挑戰他們的,不是嗎?”
“等到了那一天再說吧!”暮色扔下這麼一句,身影連續閃爍,瞬間就到了百米之外。
格慕奔跑起來,追在她身後叫道:“嗨,等等我!聽我說啊,最近周圍出現了許多奇怪的人”
夜色再次籠罩了永夜大陸,彷彿從來不曾離開過,白天短暫的幾個小時陽光彷彿只是夢境。
千夜此時已經鑽進自己的營帳裡,準備修煉。可是不知怎的,忽然有股無法抵抗的倦意襲來,他勉強控制住身體,找到一個還算舒適的姿勢,就此沉沉睡去。
千夜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那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到處是深色古樹。每棵樹都沒有葉子,只有光禿禿的枝幹,全部扭曲得不成樣子。極目望去,眼前沒有一根線條平滑筆直,衝擊着視覺的凌亂似乎是古樹異常痛苦卻無聲的吶喊。
在森林中央,有團白影格外醒目,那是一個獨自行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