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纔說,那個人的名字叫千夜?”趙若曦的聲音中有了一絲顫抖。
“是的。小姐,你怎麼了?”侍女明顯驚得不輕。
趙若曦一把抓住她,盯着問:“雨櫻帶來的那個人現在住在她府裡?”
侍女本能感覺有些不妙,顫聲道:“是,是的。”
趙若曦慢慢鬆了手,臉上漸漸泛起冰霜,忽然轉身出了房間。
“小姐,小姐!你去哪裡!”侍女急忙追了出去。一出房門,就見趙若曦如在水上飄行,並未下樓,而是向三樓飄去。這一下侍女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拼命追了過去。
這一剎那,侍女速度已經快逾奔馬,顯然實力不凡。然而她縱是拼盡全力,也無法拉近和趙若曦之間的距離,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三樓走廊。
一登三樓,趙若曦忽然停步,那個原本在門房裡睡覺的老婆婆不知怎地出現在她面前,攔住了去路。
“石婆婆,你爲何攔我?”
石婆婆緩道:“現在是小姐的午休時間,小姐爲何還不休息?”
“我睡不着,準備出去走走。”
石婆婆慈祥一笑,說:“出去散散心也好。不過在府內散心,就不用帶上曼殊沙華了吧?”
趙若曦神色不變,“它和我如同一體,不在手邊,總會覺得不安心。”
“是嗎?”石婆婆笑容中有種洞悉世情的瞭然,不過她並未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小姐,你還是服藥吧,然後小睡一會,養足了精神再去散心不是更好嗎?等您下午休息好了,老身肯定不會攔阻。”
趙若曦深吸口氣,胸脯急劇起伏一下,如冰霜般的臉漸漸融化少許,說:“也好,我就先去睡會,然後去散散心。”
石婆婆讚許地點點頭,道:“小姐,您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動氣啊!”
趙若曦忽然把背在身後的手移到胸前,手中竟赫然握着曼殊沙華!石婆婆登時大驚,呼吸都爲之停滯,她猛然回頭,可是身後房門明明關得好好的,槍怎會突然到了趙若曦手裡?
這把當世名槍在趙若曦手中靈動地轉了一圈,竟憑空消失。這次石婆婆不用看,也知道曼殊沙華又回到了身後房間裡的槍架上。
趙若曦臉上浮起淺淺笑容,說:“石婆婆,曼殊沙華和我已是一體,我想要拿它,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沒有人能夠攔我。”
石婆婆臉色變幻數次,隨即鬆了口氣,說:“小姐能夠這樣想就好,不然老身就真的爲難了。”
趙若曦轉身下樓,回到自己房間。見她下樓,石婆婆才鬆了口氣,猛然間出了一身冷汗。
回房之後,桌上已經多了一個藥碗,裡面是深色藥湯,還冒着騰騰熱氣。趙若曦端起桌上藥碗,不顧滾燙,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將藥碗放下。
“我只是不想你爲難而已。”趙若曦躺在牀上,靜靜地看着牀頂。
夜幕逐漸低垂。
整個下午都十分平靜,千夜在趙雨櫻小院裡的東廂房靜坐,實際上有多少效果,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晚飯也擺在趙雨櫻的小院裡,她叫了滿桌酒菜,千夜卻只動了幾筷,就沒了胃口。承恩公趙魏煌已經派人過來傳話,晚飯後就接千夜過去。
千夜食不下咽,趙雨櫻卻是胃口極好,一個人把能夠撐倒數個大漢的飯菜打掃乾淨。好不容易到了預定時間,來接千夜的車停在院子門口。千夜隨着趙魏煌的親隨登車,開過數個街口,來到了承恩公府。
千夜跟着那親隨穿堂過室,面前是一間宏偉殿堂。這座建築有點像祭祀場所,又彷彿演武之地,場地極爲寬敞空曠,幾乎看不到什麼傢俱,數個磨盤大小的燈架從高高屋頂垂下,上面用來照明的居然是臂粗的牛油蠟燭,拉出滿室光陸離奇的影子。
一個挺拔如山的男人背對着門站在大堂正中,藉着熊熊燭火,擦拭一把七尺長劍。此劍劍鋒上竟有一抹灩灩紅光,色殷如血。
親隨將千夜送入堂內,就悄悄退了出去,關上大門。
那個男人緩緩轉身,面容竟是十分清雋,和滿身霸氣頗不相稱。然而若仔細看,卻可見那一雙眉斜飛如劍,銳利之極。他向千夜望了一眼,千夜竟覺得臉上一痛,如同被劍氣刺到。
那男人緩緩開口,聲音清越,有如鐘鳴鼎音:“想我趙魏煌今年四十有九,位至帝國承恩公,統領趙閥,麾下狼煙軍團猛士十萬,戰將過百。如此功業,豈是靠着高邑裙帶能夠得來?”
“世人多道我有勇無謀,能衝陣而不能用兵。可是庸碌之輩,又豈知我胸中之志,心內大道?我趙魏煌之大道,盡在手中七尺青鋒,只求一劍即出,有開山之力。既然一劍可當百萬兵,又何需用謀?”
趙魏煌忽將手中長劍擲向千夜,千夜下意識伸手接住,這才發現此劍之長,竟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握劍在手時,一團森森寒意浸體,如身處數九寒冬。此劍之鋒銳,實是當世罕見。
趙魏煌突然舌綻春雷,喝道:“若你我修爲相當,你能斬我否?”
千夜一震,全身原力竟與這聲斷喝起了共鳴,瞬間大海漩渦已成,不假思索,即沉聲道:“爲何不能?”
趙魏煌看着千夜,目光鋒銳如劍。如是過了一會,忽然仰天大笑,道:“這纔是我趙魏煌的兒子!好,好!”
千夜低頭看劍,伸指在窄鋒上拭過,那抹殷紅竟然起了漣漪,極是神異。千夜輕輕一擲,長劍劍鋒悄無聲息地大半沒入青石地面,如切豆腐。
他可以想象,當這把長劍出現在戰場上時,該是何等殺器。
千夜再次擡起頭,直視趙魏煌雙眼,說:“但我並不覺得你是我父親。”
趙魏煌目光中猛然有了殺氣,鋪天蓋地向千夜壓下。千夜凝立不動,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閃爍,一分不讓地與趙魏煌對視。
忽然間趙魏煌殺氣盡斂,目光轉爲柔和,重重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會介懷當年之事。”
千夜默然片刻,道:“事實上,我並不介懷,也不記恨,因爲我對當年之事毫無記憶。而我所有承受的,所有經歷的,包括現在能夠站在這裡,對我來說,纔是有意義的。”
趙魏煌目光陡然一凝,眼中閃過一抹近乎痛苦的神色。不錯,當年之事對千夜來說只是劫難的開端,而非結束。趙魏煌並不知道千夜這些年遇見過什麼,但想也知道,從遺棄之地崛起是何等艱難,而趙君度放在他面前的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足以窺見這個孩子顛沛流離的生活。
千夜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際上已經在父子兩人之間先劃下一道鴻溝。
“我只想知道,我的母親是誰,現在在哪裡?”
趙魏煌一怔,隨即臉上泛起苦澀,說:“我也不知道。”
千夜目光驟然凌厲:“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趙魏煌喟然長嘆,慢慢陷入往事的回憶,而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哪怕獨處之時他也不敢沉溺追想。
那時趙魏煌方當年少,已盡顯卓絕天賦,在門閥世家中有了不小名氣。他還有一個更具天縱之姿的父親,乃是幽國公幼弟,積功受封宣元公,可見其能。
宣元公的爵位雖不能傳給子女,然以他的驚才絕豔,通天之能,光芒並不亞於趙閥主支的幽燕兩公。而趙魏煌也相貌堂堂,前程似錦,最終得以賜婚高邑公主。
帝室大婚禮儀繁瑣,婚期還有一年之際,趙魏煌不甘寂寞,四處遊歷,尋幽覓勝,遍訪強者。這也是帝國門閥世家子弟常有的作法,以磨礪性情,增長見識。
就在這次旅途中,趙魏煌偶然間遇見了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年輕且平凡的女人,似乎除了溫婉寧靜的氣質外,就沒有什麼出衆之處。和世家中那些豔麗過人,容姿璀璨的貴女們比起來,她真的是再平凡不過。
一個只有三級原力的女人,論實力也和初晉戰將的趙魏煌天差地別。
趙魏煌後來甚至已經很難回想起兩人第一次爲何結伴而行,似乎在一處險地,荒無人煙,僅一條道路,而他們目的地是同一個方向,僅此而已。
一路上她屢屢遇險,都是趙魏煌把她救下,還因此受了不輕的傷。不過趙魏煌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絲毫不耐煩,甚至在風平浪靜的時候還希望這段日子能夠長一些。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似乎神遊在另一個世界,寧定地看着現實中的一切,哪怕地裂山崩,也不能讓她露出絲毫畏懼和退縮。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身外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全無關係。
但是當趙魏煌身負重傷,卻把她推到天塹另一頭,反身斬斷那座天然石橋,把追襲而來的兇獸統統堵在險地裡的一刻,她眼瞳深處終於有了一縷波動。
兩人終於從險地中脫身後,一切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對於年少倜儻的趙魏煌來說,抱一個女人根本不算什麼事。一個沒有身份的女人而已,他在十八歲前,無論開蒙還是呼朋喚友逢場作戲,過手女人已有數十。
然而就象最初的那個擁抱一樣自然,趙魏煌居然放下了歷練,跟她在一處安靜、美麗卻又偏僻的小鎮定居下來。他沒有拿出裝滿金幣的揹包,也沒有顯露戰將修爲,兩個人以自己的雙手謀生。
趙魏煌在小鎮上找了一份護衛的工作,偶爾跟着衛隊護送來往周邊小鎮的貨物賺點外快,她則在家親手作飯,打掃房間。兩個人住在一所再普通不過的小房子裡,過着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直到現在,趙魏煌也說不清爲什麼會這樣,或許是被她那神秘而空靈的氣質所吸引,或許是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令他感到發自內心的舒適和平靜。又或許,是他也不知道的原因。
就這樣,寧靜和溫馨的日子過了半年,就如一個溫暖的夢。但是趙魏煌卻開始變得焦燥不安,他知道夢就要醒了。再過不久,就是與高邑公主正式成婚的日子,他必須要回去了。
有那麼一刻,趙魏煌甚至想過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了。可是,他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世家子弟在外歷練,失去音訊是常有的事。趙閥自有秘法,能夠判斷他的生死,知道他的方位。
就在趙魏煌越來越不知所措之際,在某個黃昏,當他交卸衛兵任務,返回家中時,等待他的依舊是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但是女人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