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多個親衛首先頂不住如此威壓,他們都是百戰老兵,此刻卻全然沒有一絲反抗之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而北府軍團的兩名將軍額頭見汗,總算勉強立在原地沒被逼退。
剩下六名戰將的軍服全是金色雲圖滾邊,那是帝國近衛軍的雷騎衛,他們倏然而動,各據方位,在林熙棠身邊形成拱衛之勢。只是他們也心知,此舉其實全無半點作用。張伯謙甚至無需動手,僅憑領域威壓,就能取他們性命。
張伯謙眼中剎那間有漫天電光閃過,恍若下一刻天地即將倒懸。
林熙棠淡然的聲音衝破了令人窒息的氣氛,“殿下,這是何意?”
“鐵幕之下,連我青陽張氏都已入局,既已如此,且讓他們小輩放手戰出個名堂來。你就不必插手了。”
林熙棠靜靜站立,目光清澈,不起半點波瀾,“殿下說的哪裡話?我受陛下所託總攬血戰大局,磨礪年輕人只是其中之一,鐵幕下面的那些資源,也不能落入黑暗種族之手。”
張伯謙譏諷地道:“那些虛空水晶,軍部找了有段時間吧,那可不是鐵幕之下才有的。現在帝國和永夜議會所得差不多三七之分,也就是這樣了。還沒開打就先謀算着互扯後腿,還想要什麼結果?”
他頓了頓,冷笑,“至於天鬼找的那些東西,等鐵幕開啓後自會出現,你現在進去想做什麼?”
林熙棠輕輕吐出一口氣,似乎不想再分辯,只問:“那殿下之意如何?”
張伯謙冷冷道:“既然你是來坐鎮血戰的,就在這裡好好坐鎮吧,待到鐵幕開啓再說其它。”
林熙棠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你所願。”
永夜鐵幕下,一座拔地而起的千仞石山腳下,一支人類戰隊正在休息。爲首的年輕人看上去不到三十,身材單薄,氣息平淡,好像不過是個才七八級的戰兵,可那些實力不凡、煞氣凜然的戰士對他態度卻是極爲恭謹。
一名戰將級別的斥候剛剛抵達這個營地,帶來了外面的最新情報。李瑞之看完書信,臉色變幻,沉吟半晌才嘆道:“世上之事,莫過於人算不如天算。這麼說,林熙棠在鐵幕開啓之前,都不可能進來了。”
戰將斥候道:“青陽王應是疑心林熙棠要親自對門閥下手,所以把他堵在了鋒線營地裡,就算陛下派了雷騎衛在林熙棠身邊,可如果青陽王一意孤行,真動起手來……”
李瑞之自然明白他的未盡之言,於是有些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張伯謙從來不是個講理的人,他與林熙棠多年政敵,以前礙於同殿爲臣,兩人之間即使有衝突,也還控制得住。但自張伯謙晉階天王后,恐怕連雷騎衛這樣帝王近侍的面子都不管用。李瑞之以己度人,若自己與林熙棠易地相處,就算本來有千般謀劃,也會斷然放棄。
李瑞之心中暗叫可惜。他可是一直想試試李家的“星羅規儀陣”究竟能否算殺“大衍天機訣”!從血戰一開始,他們就設計了這個局,步步爲營,處處精心,好不容易把棋下到這裡,就等着林熙棠入彀,卻不想在最後一步功虧一簣。
“那麼現在大兄有什麼想法?”李瑞之問。
戰將斥候道:“大爺和言先生都認爲,從此事來看,椒房殿上次遊說青陽王並未完全失敗,或許只是方法問題。只要有共同的敵人,不用青陽王完全支持我們,態度稍稍傾斜就亦足夠。”
李瑞之嘆道:“此事甚大,且徐徐圖謀,當務之急是尋找一個與青陽王能說上話的中間人。”
張伯謙肯站出來與林熙棠公開對立,對他們來說是天大好事,但互相之間的溝通是個大問題。張伯謙一向獨來獨往,這次到永夜就是身邊連個僕從也沒帶,當然也就沒法把消息送到他手上。陰差陽錯之下,使得李瑞之謀劃許久的殺局失去了作用。
戰將斥候又聽李瑞之說了幾件事情,一一記下後,就告辭離去。
李瑞之則向休息的洞穴深處走去,盡頭角落裡躺着一臺複雜精密的機械,敞開的工作臺上原力法陣紋路正明滅不定。他的掌中流溢出一絲藍黑相間的原力,如水般沖刷過法陣,閃爍的光芒次第熄滅。等法陣完全停止運作後,李瑞之就開始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把機械拆開。
黑暗國度深處,另一個方向的鐵幕邊緣,綿延羣山中矗立着一座巍峨古堡。最頂層書房,整面北牆都是寬大落地窗,千里大地似乎就鋪展在腳下。
然而最觸目的是天空,一道清晰分明的界限把穹頂剖成兩半。一邊深黯幽遠,彷彿整幅華麗古老、無邊無際的帷幕,一邊湛藍高遠,小行星帶如綴滿珠寶的腰帶橫過天穹。
一個黑髮男子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他有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不笑的時候冷寂如同沒有生命。
門被敲響,走進來一位血伯爵,離男子十幾步開外就跪了下來,這是血族最恭謹的禮節。那名男子並沒表現出血族上位者們通常的生殺予奪的威壓,不過他的神情再溫和,那名血伯爵也沒敢稍稍擡頭,因爲自己帶來一個十分不好的消息。
血伯爵低沉地道:“哈布斯閣下,剛纔人族那邊傳來消息,原定三天後誘殺帝國元帥林熙棠的行動取消,計劃失敗了。”
排名第五的斯伯克氏族現任家主,哈布斯大公爵並沒如血伯爵預料的那樣大發雷霆,雖然這位身份極爲尊貴的閣下,爲了這次行動已經在永夜停留了十多天。
他只是挑挑眉,“哦”了一聲,道:“去告訴我們親愛的人類盟友,這次血戰他們出的紕漏太多了,魔裔耶路生家族路德子爵戰死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呢。在進一步的行動之前,他們還是先好好考慮一下賠償的問題吧!”說到這裡,哈布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菲拉和門羅家王女的婚事怎樣了?”
血伯爵把頭埋得更低,聲音裡有一絲顫抖,“還在……談着……”但是他也知道,此事已經拖了很久,這個回答絕不會讓大公爵滿意。
然而血伯爵今天十分幸運,哈布斯毫不在意地揮揮手道:“沒關係,門羅總是看不清形勢。爲了對付天鬼,永夜議會正在加緊準備,下足了籌碼。等那位至尊的存在從沉眠中醒來,門羅氏族有的是求到我們這裡來的時候。你退下吧。”
至尊的存在!誰能讓大公爵用這樣的敬稱提起?還處在震驚中的血伯爵擦了一把冷汗,極爲恭敬地退出門去。
哈布斯繼續把目光投向窗外,眺望着鐵幕深處,自語道:“林,你那帝王的妻族花這麼大代價都要殺掉你。那麼,你的種族與我聖血之裔又有什麼區別?”
西陸,夜色已濃,風中有了絲絲寒意。
這個時候還在街上走動的人們總會下意識地緊一緊衣服,抵禦這乍暖還寒的時節。
清平殿的正殿內融融如陽春,預設的原力大陣源源不斷地供着溫暖,柱後、壁角等視線不及之外,還有縷縷水汽升騰,讓殿內不至乾燥。
高邑公主有些慵懶地斜靠在坐榻上,儘管殿內溫暖,但手裡還是抱了個紫金髮絲銅手爐。手爐做得精巧,表面已被磨得光亮,顯然是多年把玩之物。
即使常年養尊處優,但她臉色仍然顯得有些不正常的蒼白,摩挲着手爐的指尖也依舊冰冷。這是老毛病了,抱多久手爐都沒有用。
曾帶千夜晉見的老人站在榻旁,半俯身子,細細地說着造化園之事。
高邑公主聽到幽國公評價的“堂皇氣象,通天之途”,兩道秀眉一揚,隨即神色恢復如常。如此大事,也只是令她微微動容而已。
聽完之後,高邑公主淡淡道:“夫君爲這事憂思多年,現在千夜有這番成就,他也該放心了。”
老人臉上閃過一絲憂容,“可駙馬看上去對當年之事並沒有完全釋懷,而千夜公子究竟怎麼想,也不得而知。”
高邑公主一笑,道:“那時救的是曦兒性命,我又是她母親,無論怎麼說都脫不了關係。但這又如何?曦兒終於平安長大,這就夠了。”
老人不知爲何雙眼有些溼潤,稍稍垂目避過,這才壓低聲音道:“只怕當年曾做下離間之事的背後人還不肯善罷甘休,公主何不告知駙馬?”
高邑公主冷淡地道:“夫君若信我,自然也能看出些端倪,若不信我……”
屋子裡氣氛一緊,老人垂頭不語。原力大陣推動的暖意仍在殿堂中翻滾,但掠過肌膚後總彷彿會留下一絲沁入心頭的寒氣。
過了半晌,高邑公主才道:“那個女人只怕沒有想到,她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這些年,連個最卑下的姬妾也送不進門來。”她淡如花瓣的脣微微抿起,疏淡的神情中有隱隱快意,“燕雲趙氏千年門閥,與國同立,豈是她那個只會用女人聯姻的暴發戶家族可比!”
老人想了一想,還是說:“公主,老奴斗膽,有句荒謬的話想要說一說。”
高邑公主神色緩和下來,輕嘆一聲,道:“中常侍,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有什麼話不能說?”
老人壓低聲音,說:“以老奴之見,公主不妨將千夜公子收到名下。”
高邑公主乍然聽了,以她的定力也不禁差點把手爐滑脫。但她仔細思索,又慢慢定下神來,道:“駙馬庶子不能登入宗室玉冊,夫君現在又是閥主,他的庶子就要算入趙閥宗譜,也需向帝室呈報,此事可是相當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