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寧見了,浮滑笑容一收,問:“你決定了?”
千夜心中嘆息,堅定地點了點頭。
宋子寧也沉靜下來,思索片刻後,意義不明地看了千夜一會兒,忽然笑道:“千夜,你長大了。”
不等千夜說什麼,宋子寧像是已經想好了一應後續事宜,說:“夜瞳作爲門羅王女在帝國這邊有基本資料,包括畫像,就算永夜大部分人都沒權限接觸到這類情報,但現在情況特殊,永夜有太多帝國強者,她不能就這樣直接出現。”
宋子寧邊用摺扇輕擊掌心,邊道:“我大約需要三四天左右時間做點安排。這裡剛剛結束了一次會戰,下一場還要過段時間才能打得起來,正好有個空檔,我可以請幾天假回黑流城一趟,你什麼時候過去?”
千夜有些猶豫,“子寧,你把相關聯繫人告訴我吧,這事太過危險,你不要直接參與。”他雖然本就打算向宋子寧問問看有什麼辦法把夜瞳帶入人族聚居地長住,可這畢竟是禁忌之事,卻沒想過要宋子寧直接沾手。
宋子寧冷笑,“你還知道危險?”他頓了頓,淡淡道:“帝國雖然律法森嚴,卻不連坐,放心,如果出了事,我會把自己摘乾淨的。”
千夜被宋子寧衝了一句後,也不說話了。他對宋子寧太過熟悉,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氣是動了真怒。
宋子寧看着千夜帶着隱約痛苦和迷茫的神色,面容恢復了平靜,道:“你明天還有伯謙大帥那一關要過,那可沒有任何人幫得了你。若一切順利,我五天後在黑流城等你。”
千夜緩緩點了點頭。
宋子寧道:“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走,還得去請個假。”在出門之前,宋子寧忽然回頭,說:“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兄弟,真若有事,自然一起擔着。”
說罷,也不等千夜回答,宋子寧就推門而去。
千夜呆坐了很久,屋子裡一直沒有點燈,夜色爬滿每個角落。窗外則從喧雜到寂靜,最後只剩下夜風的聲音。千夜就沉浸在這樣的黑暗中,不知什麼時候心神全都寧定了下來,莫名進入修煉所需的冥想狀態。
他也不刻意而爲,任憑玄曜兩篇緩緩交替運轉。到此時千夜才發現其中神奧,這兩篇皆能煉化體內虛空巨獸遠古精華碎片的殘餘能量,玄篇煉出來就是黑暗原力,而曜篇所煉即得黎明原力。
至於明天,只能隨緣。
一夜修煉,轉眼就已到黎明時分。永夜大陸此刻依舊夜幕高懸,但帝國大營中已是喧囂四起,戰士們紛紛起牀出操。
當千夜洗漱完畢,走出房門時,兩名趙玄極的親衛等候在門外。千夜隨他們出門登車,向着丘陵頂端張伯謙的中軍大營駛去。
車輛剛剛通過中軍營門,千夜忽然感到身上微微一沉,似乎冥冥中有一道鐵幕垂落,將中軍大營與外面世界隔絕。他心中一驚,這種領域的感覺與天鬼鐵幕有幾分類似,雖然範圍未及覆蓋千萬裡,但若論密不透風,卻猶有過之。
千夜試着放出感知與那道無形之幕一觸,立被彈回,全無還手餘地。此時他有種錯覺,如同進入籠中的鳥,就連意識都飛不出去,這感覺讓他極不舒服,身上承受的壓力也漸漸沉重,從起初的微不可察,到後來的重如巨石。
千夜駭然望向中軍中央的主帳,如果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來自張伯謙的話,那麼這位帝國傳奇人物,威能就真的是深如淵海。僅僅是身在領域之中,而且只是隔絕意念掃描的領域,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這時車身一震,停了下來,千夜隨衆人下車,看到面前是一重門戶,這裡明顯比大營其它區域安靜得多,就連守衛都很少,來往的幾乎沒有普通戰士,軍官們行色匆匆,沒有人駐足停留交談。
千夜又看看身邊,發現同車幾人都渾然無事,好像對那強大的威壓全無所覺。
帶他們這批人進來辦理軍務的是一名帝國軍部參謀處的上校,他注意到千夜臉色蒼白,額頭不斷滲出冷汗,不禁關切問道:“千夜公子,你是不是傷勢還沒有全好?等下見過大帥後,我帶你去軍醫處吧,這次軍部運了整個實驗室過來,醫療條件應該比各大世家都要好。”
千夜擺擺手,虛弱地說:“我沒事。只是第一次見到伯謙大帥,難免有些緊張。”
“這是當然!話說我從軍十幾年,也只能遠遠看上一眼大帥,根本沒有資格當面覲見啊!”說到這裡,那名上校已是滿臉嚮往。而同車進來的人中惟有千夜是要面見張伯謙的,其餘衆人望向他也全是羨慕之色。
千夜勉強笑笑,並沒有接話。
這重門戶的守衛全是張伯謙的嫡系部隊“鐵衣軍團”,上校與衛兵交接手續後,就只能止步於此,裡面自有人出來把衆人分別帶進去。
千夜注意到,前來給自己帶路的兩人竟全都是戰將,軍服上果然有他以往只耳聞不曾眼見的雲圖滾邊,那是帝國近衛軍的雷騎衛。
越往深處走,越是安靜,最後千夜在一組大帳前停下時,四顧已經看不到人走動。帶路的雷騎衛也沒有說話,只對着他做了個手勢。
千夜深吸一口氣,邁進右側門戶大敞的營帳,一眼看去竟有種空曠的感覺。
這是帝國野戰軍團常用作指揮室的穹頂帳,能同時容納四、五百人,此刻中央只擺着一張書案,一人據案而坐,其後豎着一杆高燈。在永夜上午九點的室內還需要照明,因此燈盞中燃着熊熊原力火焰,將書案周圍照得通明,也映得那人面容忽明忽暗。
案後之人雖然坐着,卻仍能看出身量偉岸。
他長髮解開,隨意披散,姿態肆意得不像在軍中,可那股撲面而來的戎馬氣息甚至隱隱帶着血腥的味道。那人手中端着金盃,凝望杯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千夜看到他第一眼腦海中就跳出一個名字,張伯謙!
帶千夜進來的雷騎衛並沒有爲他通報,徑自走到營帳邊,與自己的同僚們站到一起,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千夜怔了怔,就舉步走到距離張伯謙還有十米處站定,微微垂首。
張伯謙恍若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動靜,只是凝望着杯中物,動都不動。千夜也就只能站着,保持沉默。
可是站着站着,千夜就覺身上壓力越來越沉重,原力流轉都漸漸變得遲滯。此刻他就象一個落水的人,正慢慢沒入水面,卻無力掙扎,只能絕望地墜向黑暗的海底。
千夜終於動了一下,轉頭望向角落裡侍立的幾名雷騎衛,可他們都筆挺站立,一點異常都沒有。而千夜此刻甚至連呼吸都開始感到困難,身上壓力重得讓他幾乎聽到了骨節處的喀喀呻吟。
難道這些雷騎衛的戰將們實力已經高絕到了這種程度,可以對青陽王的領域重壓視若無睹?然而千夜知道這絕無可能。
千夜呼吸越來越急促,全身汗如雨下。額頭豆大汗珠順着面頰滑落,終於有一滴落在地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帳內的寂靜就此被打破。
張伯謙終於擡頭,目光落在千夜身上,緩緩地說:“他們沒有事,是因爲根本感知不到本王的領域之力。而你能夠感知本王領域,且能支持到現在,已算難得。”
隨着張伯謙開口,千夜身上壓力突然一空。他頓時如魚入水,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張伯謙望着千夜,雙目深遠無盡,完全看不出任何波動。在這雙眼眸前,千夜忽然感覺自己什麼都隱瞞不住,整個人就如透明一般,所有秘密全在光天化日之下攤開。
千夜惟有默然肅立,聽候命運宣判。
張伯謙將手中金盃放下,又陷入沉思,片刻之後方道:“確實是你斬殺了天鬼分身,是個可造之才。來人!”
一名雷騎衛快步走到近旁,問:“大帥有何吩咐?”
“看看他應得什麼封賞。”
這名雷騎衛軍務嫺熟,當下想也不想,即道:“斬殺天鬼分身,可得定製七級槍械一支,相關彈藥一套;或可得六級名兵一件,由大師手製;或可得六級戰甲一付,由帝室工坊出品”
可供挑選的清單還有很長,千夜卻插言道:“可否將此次軍功暫時記下,待日後再行使用?”
那名雷騎衛一怔,忍不住說:“這次軍功封賞不同以往,清單中有不少精品,有些甚至是帝國近衛軍的配置,這在平時可是根本見不着的。”
千夜點點頭,道:“多謝這位大人好意。不過我仍然希望將軍功暫記。”
這時張伯謙淡淡地道:“那就這樣。你下去吧。”
既然張伯謙這麼說了,那名雷騎衛立刻行禮退回自己的位置,仍由帶千夜進來的兩名雷騎衛把他原路送回。
當千夜見到在重重門戶外等候的那名軍部上校時,猶然不敢相信,居然就這樣出來了?千夜感覺,張伯謙那一眼明顯已經看透了他身上所有秘密,卻什麼都沒有說,還讓他平安離開。
這其中有何陰謀?隨即千夜自己就否定了這個荒謬想法。張伯謙何許人也,還用得着和他玩什麼陰謀。以張伯謙的脾性,從不迂迴曲折,向來是看得順眼就提拔,不順眼直接拍死了事,怎會在他一人身上破例。
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張伯謙明顯對千夜十分在意,否則也不會在他身上浪費這麼長的時間。
離開時千夜的疑惑反而比來時更多了,他甚至有些懷疑張伯謙是否真的看穿了一切。而他心底還有個小小的結,這次沒有見到那個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