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這晚的酒格外合口。七少雖然從不缺錦衣美酒,可是他真正喜歡的並不是那些真正名貴的品種,反而是一種廉價烈酒。這種酒的口味,和當年在黃泉訓練營中大醉一場時喝的酒很相似。
今晚南華拿來的就是同樣口味的酒,也不清楚她爲何會了解宋子寧的口味。端起酒杯時,宋子寧也想過這個問題,然後記憶力驚人的七少就想起,確實曾經和她模糊提過一句,沒想到她就記了下來,現在都還沒有忘記。
這讓宋子寧頗爲感動,破例沒有讓南華走,而是讓她留了下來,兩個人默默喝酒。這種時候,或是過於疲累和壓力沉重,宋子寧難得有了一絲脆弱,想要有人陪一陪。
一瓶酒很快喝完,南華默默又取來一瓶,放在桌上。她什麼話都沒有說,也不問任何問題,就是陪着宋子寧喝酒。喝着喝着,忽然有一顆清澈水滴落到了酒杯裡,她揉了揉眼睛,說聲沒事,就繼續笑面如花地陪飲。
轉眼之間兩人旁邊就堆起了好幾個空瓶,縱使兩人都有不俗實力,在無心抵禦酒力的情況下,眼神也變得有些飄忽和茫然。
宋子寧終於開口,聲音很低沉:“你知道嗎,我和千夜認識很久很久了。那個時候,他就是一個笨蛋,一個非常倔強的笨蛋。可是在黃泉訓練營裡,我也只敢將後背交給這樣的笨蛋”
“千夜從來都不聰明,從來都不。”
“他笨到替我擋了一槍,然後自己差點死了,哈哈!”
“不過如果那一槍落在我身上,我死兩回都不多。”
“這場戰爭裡,這是他第二次差點死了。不,或許他已經死了。所以,也許不會再有這麼笨的時候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剩下的都是聰明人,那該有多糟糕?”
宋子寧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說了些什麼,然後睏意上涌,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從在浮陸上閉門推衍天機的一刻起,他一直都沒有合過眼。
南華也腳步蹣跚,好不容易纔將宋子寧拖到牀上,放平躺好。然後她自己蜷在他的臂彎,就這樣躺着,靜靜地等着天亮。
天亮了,第一線晨光已經照耀在帝國本土的秦陸上。可這個時候,永夜仍是一片黑暗。但是按照帝國慣例,當帝都迎接晨曦的時候,整個帝國的天就亮了。
黑暗中,靜靜躺了一夜的南華終於爬了起來,向枕邊的人望去。宋子寧依舊酣睡,他實在是太累了,那是從身體到內心的疲累。而且這次回到黑流之前,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佈置,只是到這裡等待一個結果,等待夜瞳的歸來。
南華俯身,輕輕在宋子寧額頭一吻,滿眼都是戀戀不捨。她毅然起身,推門而出,然後輕輕掩上房門。
這個時候黑流城已經開始變得熱鬧,早起做生意的商家已經開始營業,汽燈將一條條繁華街道照耀得有如白晝。南華換上一身普通衣服,打扮得就如黑流城內隨處可見的女獵人,行走在商業街上。在途經一個經營早點的小店鋪時,似是被香氣所吸引,就走了進去。
角落一張桌子上,已經坐了個人,同樣是獵人裝束,皮製外套沒有扣上,內襯裡縫着大大小小專用口袋,裝滿了各式武器彈藥。他的皮衣磨損嚴重,看起來混得並不怎麼如意。不過絕大多數獵人都混得不如意,否則也不會來當獵人了。而這間廉價的早餐店,來光顧的也都是失意的人。
隨着宋子寧一手開闢的礦業日益發展,也帶動着黑流城不斷繁榮,現在寧遠重工一名守衛的收入都要超過普通獵人,這無疑對底層獵人們產生了巨大吸引力。當守衛有制式裝備,大部分時間都是安全的,這和獵人朝不保夕的日子形成鮮明對比。所以附近幾個郡的獵人都跑到黑流,試圖在這裡碰碰運氣。
衆多獵人的聚集,反過來又讓黑流城變得更加安全,逐漸就形成了良性循環。
走進店鋪時,迎接南華的是好幾聲口哨。儘管她掩去了大半麗色,可是身段氣質仍然放在那裡,即使不看臉,也能完爆普通女獵人好幾條街。不過看到南華走到角落桌邊坐下,許多獵人就聳聳肩膀,遺憾地轉過頭去。看來角落裡那傢伙是個厲害角色。
獨踞一桌的獵人終於擡起頭,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雙眼亮得清澈。只是一條橫亙左右的巨大傷疤破壞了他的英俊,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
見南華坐下,他推過去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說:“你終於來了。”
這是一碗濃稠肉湯,配上撕成小塊的烤餅,一碗就能將大胃口的漢子塞飽,而且可以頂大半天的餓,深受底層獵人和冒險者的歡迎。
這種底層人的食物,原本南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可是現在她也伸手拿起碎餅,蘸着肉湯吃了起來。
刀疤獵人說:“真是好久不見了,沒想到還能夠在這裡相遇。這算什麼,命運?”
南華手上動作一停,自嘲地笑笑,說:“命運?呵,也許吧。”
說完,她又大口吞起烤餅,如同泄憤。吃着吃着,忽然眼淚就下來了。
刀疤獵人苦笑,輕聲道:“看來你還是愛他的。”
南華點頭,說:“沒錯,也只有他。越是到了現在,我心裡就痛得越厲害。”
刀疤獵人輕輕嘆了口氣,伸手輕拍了拍南華手背。南華的手一抖,卻並沒有收回去。見此,刀疤獵人反而沒有進一步動作,端起旁邊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倒水的時候,他的手明顯有微微顫抖。
南華的目光在他左手上停了停,問:“還沒有好?”
“怎麼好得了?一條能夠修煉、能夠成長的手臂有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軍部裡只是個小角色,哪有可能負擔得起?隨它去吧,這麼長時間了,我也想開了。”刀疤獵人看上去十分灑脫。
南華收回目光,說:“如果你是我,會怎麼做?”
刀疤獵人笑了笑,說:“我這人沒什麼出息,得過且過。所以我要是你的話,就好好在他身邊呆着,混一天算一天。現在他不還是對你挺好的嗎?只不過七少志在高遠,可不是我這種人能夠相比的。說實話,區區一個郡國,恐怕還未放在這位未來軍神的眼裡。”
南華臉色一陣蒼白,嘆道:“是的,他胸中世界絕不止於郡國,恐怕一個大陸都不止。我,我在他心中就更不算什麼了,他現在身邊就有好多女人。”
“那些女人不過是過眼雲煙,也許天亮就會被七少拋在腦後,你又何必在意?七少喜歡的絕不會是那些普通女人,你儘管放心好了。”刀疤獵人勸慰着。
可是南華的臉色更加蒼白,指尖微微顫抖,輕聲道:“你不明白,他身邊每多一個女人,都如在我心上割了一刀。這麼久了,我這顆心早就被割得碎了,碎得再也拼不起來。而且,既然連郡國都不放在他眼中,那我這個郡國公主又算什麼?一個郡國那麼多公主呢。其實在他心裡,我也不過是個普通女人,根本不是他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刀疤獵人嘆了口氣,說:“你想多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樣的女人比你更加出色。”
“以前我也這樣覺得。可是現在不這樣想了,因爲我終於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女人。”
“她很漂亮?”
“不,一點也不。可是,看到她的時候,我才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漂亮。”
“真有這樣的女人?”刀疤獵人顯得很詫異。
南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流淚。刀疤獵人似乎明白了什麼,沒有再問下去。
南華收了眼淚,說:“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把那個女人也殺了!”
刀疤獵人有些驚訝,問:“七少難道已經得手了?”
“當然沒有,也永遠不可能得手。”
“爲什麼?”
“因爲他根本不會下手,那是千夜的女人。”
“千夜啊……難怪。”提到千夜這個名字的時候,刀疤獵人的神情有些異樣。
南華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咬牙道:“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我要毀了他,在毀掉他之前,還要毀掉他最關心、最心愛的東西,毀掉他所有的一切!”
南華的聲音不知不覺提高,刀疤獵人右手輕揮,一道原力屏障悄然形成,將所有聲音都擋在屏障內。見他露了這一手,許多望過來的獵人頓時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多看,甚至連聊天都不聊了。
刀疤獵人對南華說:“這事也不是不可能,你知道我們的力量,在帝國沒有什麼辦不成的事。不過,你要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好!”南華答應得很乾脆。
臨近中午時分,宋子寧才一聲呻吟,緩緩張開眼睛。昨晚發生了什麼,完全就是一片空白,怎麼都想不起來。宋子寧頓時一驚,坐了起來,可是腦袋重得象塊石頭,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宋子寧向周圍望了望,見是在自己的臥室裡,總算稍稍放下點心。只是莫名其妙地喝醉,總讓他有些隱約不好的感覺。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南華走了進來。她手中托盤上擺着熱騰騰的早餐,顯是剛剛出爐。
“你醒了?正好,給你做了早點。”南華微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