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那邊那個會說話的攝像頭。”
要塞接待室的長桌邊，坐在沙發上的艾麗卡無聊地推開了面前茶几上的水杯。
順着杯口移出的軌跡，有幾縷浮出的熱氣留在了原處，緩緩從安靜的半空中消散了。
“我還要在這裡等多久啊？”
艾麗卡面前的不遠處，顯示在全息視窗中的裝甲設備似乎並沒有發話的打算，它只是略微挪動着那點深藍幽邃的光芒，無聲地觀察着她的動作。
“這都已經過去多久了……”
“聽見了嗎？”
“……喂。”
又是幾次單方面的抱怨後，看到對方還是沒有迴應的意圖，無法穩坐在原處的艾麗卡賭氣般地站起身，繞開邊角，自顧自地走向了長座的外側。
“那我要走了。”
[“指揮官的指令是讓你在此等待。”]
再次響起的合成音讓她停在了原地。
“……你說的等待是等多久，從一開始就在說，難道要我一直等到中午嗎？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你需要繼續等待，或是對我提出相應的物品需求，我會在所及範圍之內完成。”]
對於艾麗卡的不滿，散發着淡光的機械沒有任何觸動，它依然不時微調着焦點，以確保觀察的視線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
“沒有，我的要求就是不想等了。”
[“如果你現在離開，將會違反戰鬥員條例中的第三條。”]
“那又怎麼樣，你一個攝像頭還能把我抓起來嗎，還是說，你現在就要去找其他人告狀？”
[“……”]
這一次，泛動的深藍中閃過了幾點淡淡的紅光。
[“當然不會。”]
[“你可以離開。”]
意味不明的視線中，停留在原地的艾麗卡沉默着猶豫了片刻，隨後看到對方毫無變化的反應，她撇了撇嘴，很是不情願地轉過身，按照原路回到了茶几後的沙發。
又要重新在軟墊上落座。
輕嘆的艾麗卡伸手劃過了桌面上偏離的水杯，裡面飄出的熱氣已經不多了。
“要不你陪我隨便聊聊天吧？不讓我看別的，你就應該做點什麼啊。”
[“此次指揮官下達的指令只包含監視和照看。”]
“照看不就包括聊天嗎？”
[“我不這樣認爲。”]
先前壓制的情緒有些泛起，拿起水杯的艾麗卡默默捏緊外壁，勉強不動聲色地喝下了其中的溫水。
“你可真是個盡責的攝像頭……”
在那之後放下了空出許多的杯子，不再說話的艾麗卡後挪着倚下身體，靠上了沙發柔軟的座背。
暫時還沒有睡意，所以這對於她來說只是簡單的發呆而已。
從最早來時的清晨到現在，她始終都在和[梅卡普洛]的拌嘴和發呆中度過。
不被允許離開，不被允許玩樂，只能索要一些簡單而基礎的食飲。
在她看來，對方的行爲模式實在太過古板，就像是隻會單純遵循命令的機器，一成不變，又透露着一絲說不上來的違和感覺。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在對方身上浪費時間。
單調的時間又度過了些許，終於，在視線外一陣傳遞的輕響裡，那扇沉寂已久的隔門開啓了。
察覺着轉過頭的艾麗卡坐起了身。
“辛苦了，梅卡普洛，可以先待機了。”
[“瞭解。”]
隨着聲源視窗的收疊，踏入室內的老人脫下了自己的保暖大衣，將其掛在了鄰近的衣架上。
原本難以看到的外套之下，也是普通的便裝。
稍作打量的艾麗卡轉動着目光，她就這樣注視着在地毯上緩步走來的老人，直到對方停在了茶几的對面。
“艾麗卡•萊斯利，這是你的名字，對嗎。”
“……你是指揮官嗎？”
沒有立刻回答桌邊白鬢男人的疑問，放低聲音的艾麗卡反問了一句。
“沒錯，我是綠都的總指揮官，布魯斯特•格里芬。”
不用太拘束。
原本的布魯斯特會用到這句話，但看到眼前少女的樣子，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嗯……爲什麼今天要突然把我叫到這裡來？”
“我想單獨詢問一些關於你的經歷，只要當做閒聊就好。”
將茶几包圍大半的沙發間，移步的布魯斯特坐在了其中與艾麗卡相對的一側。
“……好吧，那要問什麼。”
“嗯。”
在確認少女沒有抗拒的跡象後，調出控制浮窗的布魯斯特操縱着房間的全息裝置，在茶几的遠處投影了一塊空閒的屏幕。
“我們先從最開始，[隱城]的護送作戰說起吧。”
“……”
“在那次任務中，你所在的第二中級小隊遭遇了A+級的黯靈[黑炎支配者]，也就是那天，你因爲保護作爲同伴的隊長而身負重傷，最後由於黯塵的感染，獨自選擇留在了月華道路的廢墟中。”
語氣平緩的布魯斯特一邊說着，一邊在話語間觀察了幾次對方的反應。
“你並沒有成爲逆能者，也沒有能力從黯靈羣中脫離，甚至連生還的概率都近乎渺茫。”
和先前一樣，對面神情稍有變化的艾麗卡沉默着，沒有選擇迴應。
“但就在那起事件發生的幾天後，你毫髮無傷地與保障部隊迴歸，並且在作戰區域留下了曾經使用過的裝甲車，正是先前事件中失蹤的那一輛……如果不否認這一點，那麼在使用那輛裝甲車前，你的身邊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你有在上面見過其他的人嗎？”
“……沒有。”
猶豫了一會，艾麗卡只回答了後者。
另一邊的布魯斯特沒有說出什麼，在他操作虛擬鍵盤的同時，少許相應的資料顯示在了遠處投影的屏幕上，除了拍攝的相片，還有附屬說明的文字。
“這些本來是更高級別的文件……只是它關聯了很多人的生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儘量詳細地說一下在這幾天中的經歷和過程。”
屏幕上的光芒沒有很亮，那遠遠比不上由朝陽灑進室內的晨光。
但沉默下去的艾麗卡還是移開了視線，沒有正視其中。
“那天有人救下了你嗎。”
“沒有……”
簡單的謊言。
布魯斯特看出了這一點。
更早的時候，他在伊絲佩克特對其他兩人收集報告時，名爲[瑟維斯•魯珀特]的青年偶然提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他對於[夜鴉]的外表意外的熟悉。
雖然無法得到確定的結論，但他依然記得與其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是那次在廢墟里，又見到艾麗卡的時候……]
包括赫蒂在內的其他人同樣證明過這一點。
“是與你在一起的那位少女救下了你，對嗎。”
聽到這句話，艾麗卡的神情有了一瞬的僵滯，儘管她想努力隱藏，但沒有移動目光的布魯斯特還是看在了眼中。
“只是我自己……”
“你應該從來沒有了解過她的身份吧。”
還未等艾麗卡完成合理的說辭，布魯斯特改變了話題的方向，於是輕皺眉間的艾麗卡擡起頭，看向了不遠處發出輕音的屏幕。
顯示在那片資料中一隅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純白的長髮垂搭在附絨的衣邊，畫面所記錄的那個時候，她的紅瞳中還略帶憂鬱。
是艾希克斯。
很快，從相片之外隱約看到了違和的內容，艾麗卡將嘴邊的話語停住了。
“她是一名染血者。”
短暫的無聲後，響起的是布魯斯特的聲音。
“這些數據是夜鴉事件中已知的死傷者名單，以及和你相遇之前，她所造成的部分事件……如果在看過這些之後，你能有什麼想法，就隨時說出來吧。”
疲憊的神色浮現在了布魯斯特的臉上，讓他本就布有溝壑的面龐變得更加憔悴了些。
（這些是……）
界面上的信息緩慢滾動着，每一條都觸目驚心。
（不可能的吧……她明明只是……）
一切都與所知相差甚遠，面對着不斷映入眼中，無法相信的晦暗內容，艾麗卡一時沒有了去思考的動力。
（怎麼可能……）
（肯定是假的。）
“這些記錄的確是真實的。”
襲來的聲音迴盪着，震動了她的內心。
此刻的艾麗卡猶豫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布魯斯特，也不知道該如何相信艾希克斯。
事情真的會是她看到的那樣嗎？
短短的幾秒，沉低目光的艾麗卡無限次地思考着。
在她心中，艾希克斯是很善良的人。
不止是那天救回了自己，同樣的，她還在爲了拯救他人而奔波，這些她都看在了眼裡。
二人的樂園，升空的焰火。
以及匯聚的烏鴉。
部分過去的回憶重現在了她的腦海中，它們仍然如同昨日所見。
這樣的一切，相對於冰冷的資料與陌生的圖像，感受纔是最真實的。
所以她看着，想着所有經歷過的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個答案。
“她纔不會做那樣的事。”
艾麗卡相信她們都彼此信任着對方，即使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
“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她會保護我，也會保護其他人……雖然平時看起來很難接近，但有的時候也會傻傻的……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都知道，她只是很特別，也很普通的女孩子……”
並不算連續的話語再次有了停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擡回視線的艾麗卡看向了布魯斯特。
無論如何，她不想背棄那份約定。
“我不會相信這些。”
“……嗯，我知道了。”
布魯斯特關閉了設備，緩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那今天就到這裡，歸隊吧。”
對面的少女依舊沉默不語。
空氣沉重的室內，只剩下了布魯斯特一人的聲音。
“雖然對於已經在你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但我不會使用任何強制手段……我只希望你能在回去的時候好好想想，和人們的生命與未來相比，到底是哪一件事更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