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九十三年,三月十八日
葵花居
從兇獸林那邊回來僅是一日時間,而現下在易龍牙的房間‘葬星墓’中,其主人正表現出最爲舒服、幸福的樣子,在被子下的身子微微蜷曲,深沉的睡着。
窗簾並沒有合起,陽光透過了牀頭上的窗戶,映照在房中,而易龍牙對於陽光的進來,倒是沒有反對,依然故我的睡着。
這一覺,是他自兇獸林回到葵花居後的第一覺,也是一個無夢的一覺,不過對於已經熟睡了的他來說,有夢沒夢已是沒差,他喜歡睡。
然而,沒有鼻鼾聲,安靜地熟睡的他,卻是很快變得不安靜,房門外邊傳來了一陣規律性的敲門聲,然後在他沒回應下,只是數秒時間,房門便被推開,走進了今日的入侵者。
‘小牙……小牙……快起來!’入侵者莉莎,在進到房後,全然不顧也沒必要顧及聲響問題,一來到就是走到牀旁,把房間的主人拉起兼抓緊其肩,不斷用力搖晃着他的身體。
‘呃!什麼事,不行……很暈,快放手,會弄死我……饒命,莉莎一早不要這樣……會很……好想嘔……該死!’
被人這樣拉起搖弄,易龍牙登時驚醒過來,當他看到莉莎的臉蛋,還想着叫她放手時,迷糊的他已被搖得昏頭轉向,那種悶嘔的感覺涌現,讓他連臉色都變了起來,大叫吃不消。
‘嗚……不行……很暈……很想嘔……莉莎,你給我停一停……’
要說嘔是不可能嘔出來,但那種似想要嘔出來的感覺,實在很不好受。
‘不要多話了,快跟我去客廳,那裡有事發生!’莉莎一面拒絕他的要求,一面不饒人的繼續用力搖着他,現在她是非要弄醒他不可。
而聽見莉莎的迫切語氣,本來還想盡力撲向睡魔一邊的易龍牙倒是打了個機靈,清醒不少,掙開莉莎的雙手,壓下心頭噁心的感覺,急問道:‘客廳,發生了什麼事?’
扯上自己的家園,他可不能像個沒事人般優哉遊哉地熟睡,立時轉醒過來。而看他肯起來,莉莎也高興的續道:‘就是大事,不要問了,快跟我來!’
見他在此時還問什麼的,莉莎可沒有時間解釋,連換衣時間也不給,就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下牀,甚至拉着他跑出了房間,對此易龍牙只能苦笑地說她充滿了行動力。
‘莉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尚幸身上有一件背心和長褲,不致於人前,易龍牙也沒反抗她拉着自己跑出房,在跟着她跑時,亦繼續的問着。
‘就是那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
不解於莉莎話中的意思而重複,不過易龍牙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他跑到客廳後,就見家中一部份人都已然起來,最低限度,孫明玉六女也已然起牀,不過現在的她們卻是站在一旁,皺眉注視着矮桌上的動靜。
發覺到莉莎終於拉了貪睡的易龍牙下來,姬月華頓時指着矮桌叫道:‘龍牙,你怎麼那樣遲,快看它們!’
‘耶?這兩隻小畜生搞什麼鬼?’
易龍牙早在離房時,已感到客廳中傳出了不妥的氣息,而到客廳後,即使沒姬月華的指示,他也徑自地循着衆女目光,往矮桌望去,然而不看還好,目光只是一移去,他的面部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只見一隻白身黑紋的幼虎鳶,正和那隻小火鷲在對峙着。
小火鷲拍翼逗留於半空,發出威脅性的鳥鳴,敵視那隻四肢掌爪均緊抓矮桌桌面的幼虎鳶,比起小火鷲,幼虎鳶的氣勢可輸給了對方,敵視換來怒瞪,發出了陣陣低沉哮聲。
看着這兩小傢伙散發出來的殺氣和濃濃敵意,似是非要把對方消滅方休,易龍牙看了一眼,便一面搖頭揉着額角,一面自言道:‘清早見到這種場面,真是讓人不舒服……它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無力的發出一絲抱怨,他直接的詢問知情者,而所謂的知情者,就是衆女。
聽見他的問題,露出皺眉困惱表情的衆女,也沒浪費時間,立時給他解釋着。
不久前,姬月華爲了逗希琳笑,把幼虎鳶取過來給她,卻不料希琳接過它時,忍不住的用臉頰搓了數下,硬是把它弄醒過來,此時還算沒有問題,衆女也樂得它醒過來,而且它還非常黏希琳,似是把希琳當作了母親,並沒有什麼攻擊性可言,讓衆女都放心。
不過,問題是當小火鷲一覺醒來,慣性的拍翼飛起後,僅是發出了‘啾’的一聲,便立時變爲具攻擊意思的鳥鳴,本來打算爲它倆介紹的希琳,還來不及反應,一直被她抱在懷中的幼虎鳶,也跳至矮桌上,一改自醒來後的溫馴態度,迴應小火鷲的挑釁鳴叫,發出同等級的敵意沉吼。
至此,由孫明玉帶頭,衆女才記起火鷲和虎鳶的交惡天性,對於小火鷲,包括易龍牙的一衆人等,早因它身體的變化而一直忽略其火鷲身分,把它看爲一隻紅身藍翼的小鳥,而虎鳶則是一隻白色有翼有橫紋的小貓,所以真要講忘了的話,她們或許不是忘掉了火鷲和虎鳶的事,而是忘了兩隻小生物的種族纔對。
‘怎搞的……火鷲和虎鳶撞在一起,結果會很糟糕耶,我竟然忘了這特性。’聽完了她們的解釋,易龍牙在心中苦笑的想着。
急得要死的希琳,卻拉住了他的褲管,因急迫而臉頰泛紅,略帶哭腔的道:‘大哥哥,你快幫幫它們,叫它們不要打架,那樣會受傷流血的!’
‘幫?很難的,那是它們的天性,不過說回來,打架也沒可能不受傷流血……呃!玉姐怎麼敲我?’
就在易龍牙雙手抱胸說出冷酷言語間,孫明玉已經給他來了記爆慄,低罵道:‘你真是很笨,怎可以再刺激希琳!’
在孫明玉沒好氣的低罵完畢,易龍牙還未及反駁,處於敵對中的幼虎鳶和小火鷲也有了動作,小火鷲那一對附有冰藍色羽毛的翼翅一振,水與火元素隨着鳥鳴一聲,驀然結集起來。
然而,幼虎鳶卻毫不輸陣,聚起了風元素,不過就在風元素結集後,它卻在衆人的驚訝目光下,額上那一道細不易察的裂痕倏然張開,露出了內裡的藍眼睛,同時間,雷勁被迫出體外,一條又一條的雷線不規則地吞吐纏繞於體外。
‘那隻眼……雷勁……’
看着幼虎鳶突變出一隻眼睛,除了那個堪稱絕對冷靜的席悠悠外,就連凌素清也張口說不出話,給幼虎鳶的狀況嚇得目瞪口呆。
‘小、小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眼光離不開幼虎鳶,訝異中的莉莎頭也不轉,拉住了易龍牙的衣袖問道。而她的問題,亦是衆女當下疑惑的事。
‘這這……’易龍牙聞言後,愕然了一下,手揉搓着額角,搖頭道:‘這個……我也想知道,不過還是不要多想,反正世上已有了一隻藍色羽毛的火鷲,那麼會出現多一隻眼的虎鳶,也不算是奇事,最少我們應該不用驚訝……嘿哈,真頭痛,三隻眼的虎鳶!’
看着小火鷲那對羽翼,又看了一眼幼虎鳶的第三隻眼,衝擊過後的易龍牙,也不想多管幼虎鳶的第三隻眼睛,身體有嚇人的變化,小火鷲可比幼虎鳶來得早一點表演,不過話雖如此,他卻感到一陣無力的頭痛和苦笑。
‘龍牙,你還真是消極。’
易龍牙的答案獲得衆女的認同,只是在認同之時,姬月華卻忍不住道出衆人的心聲,這種接受的心態,倒是消極得很。
‘大姐姐、大哥哥,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啦!你們快想辦法,它們好像很生氣,會打起來的!’
場中,年紀最少的希琳,反是最不在意虎鳶的變化,這位怕血的小女生,只關心它們千萬不要打起來,對於藍翼還是三眼什麼的,她倒不介意,這讓易龍牙忍不住羨慕她的單純,也困擾於她的要求。
‘死小鬼,它們鐵定會打起來,而且還是至死方休。’易龍牙心中這樣的想着,他是很想這樣如實講出來,不過對希琳,他總有一定寬容,嘆了口氣,道:‘那有什麼辦法好想,這是它們的天性,阻得了一時也阻不了一世,現在只能讓它們用力量決定誰活下去,誰要死去。’
一個非常正確和理性的理論,可惜對於非理性可言喻的小孩子,卻有反效果,聽到它們其中一方會死去,比起她腦海中的受傷流血更上一層樓,惹得希琳驚叫道:‘不要、不要,大哥哥,我不要它們死啦!你快想辦法救它們,大哥哥你這麼厲害,什麼也懂,一定知道怎救的!不然我叫玉姐姐她們罵你!’
‘什麼也懂……卻會被玉姐她們罵……她是怎樣把我定位的?’易龍牙詭異地低頭看着那位拉着自己褲管,臉頰通紅的小女生,迎上她可憐急切的目光,他心中想了想,喃喃道:‘要想辦法,我可沒它們的辦法,如果把它們其中一隻丟……罷了,她肯定不願意……’
就在此時,孫明玉的小嘴湊到他耳邊,低聲問道:‘龍牙,你有沒有辦法?這樣下去,希琳真的會哭死。’
‘也不是沒有,只是不如就這樣子吧,反正生離死別,早點給她見識不好嗎?’
易龍牙是想這樣回答,不過他僅是想想罷了,真說出來,即使她們能夠體諒,但也不會給自己好過,最少這星期的三餐都要靠自己,那是很悲苦的事。
‘方法有就有,只要我出面,“稍微”兇一點的瞪它們就成了。’
他把一個最快捷可行的方法說了出來,自身的殺性之強,足以壓過它們的敵對天性,驅使它們聯手起來,就像它們對巨妖靈一般。
孫明玉想了一下,便二話不說先曲指輕敲了他額角一下,才微嗔的罵道:‘笨,不要想這些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只要你不在,它們還不是會打起來?而且你這樣“犧牲”有什麼意思。’
易龍牙的方法,簡單一句就是想犧牲自己,讓兩隻小傢伙可以放下天性上的厭惡。對此孫明玉很不悅他會有這種念頭。
而和她抱持同一想法,雪櫻亦一臉惱怒的道:‘易君,現在是說認真的。’
凌素清冷冷的接下道:‘無聊。’
‘我笨就是笨了,也不用這樣說我吧……’看見她們三人那不高興的表情,易龍牙苦笑的搔着臉頰,續道:‘那方法不是沒有,還有一個,只是這樣我怕會惹怒拉彌加。’
‘惹怒拉彌加(我)?’
就在衆女聽見他無端扯上拉彌加而奇怪的同時,拉彌加本人卻身穿一條家居用的綠色連身裙來到他們背後。
‘媽媽!它、它們要打架,大哥哥說會死的!’看見拉彌加,希琳立時抓着她的手臂,帶着哭腔說着,還用另一手指着矮桌,唯恐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般。
‘哎呀呀……怎麼它們變得那麼有趣?’看見了幼虎鳶的變化,拉彌加臉上倒沒見多大訝色浮現,只是很有興趣的看着兩隻小傢伙。
‘……是遺傳嗎?’
見她那自然的表情,衆人不無此類想法,剛纔希琳的不介意是不是遺傳到其母一部份呆呆的個性?
‘有不有趣遲點再說,龍牙,你有什麼方法決來吧!’
菲娜把話題修回正軌上,而聽見她的發言,衆女的目光又一次注視於易龍牙。
易龍牙微吐出小口濁氣,聳肩道:‘要治本方法的話,就是要看希琳的意願,現在只有她能治本,那隻小火鷲可以不提,如果幼虎鳶真是把希琳當作母親,那她應該可以阻止它們。’
‘耶?希琳!’他的話倒是有震撼力,讓衆女都嚇了一嚇。
不過希琳聞言後,卻是急道:‘大哥哥,我有試過,但它們都不聽話,還是那樣子!’
‘它們這個時間,當然不會聽你的,現在可不像平時……’易龍牙微一聳肩,把視線望向拉彌加,續道:‘拉彌加,希琳是有能力阻止它們,但代價是她很容易會走上我們的道路,這樣應該非你所願吧?’
拉彌加本來茫然的表情,倒是露出少許哀怨,反問道:‘你是說她會有“力量”?’
‘嗯,你當初進行封魔儀式,就是想和希琳放棄魔人的身分和力量,融入一般人社會,如果我爲她帶來“力量”,恐怕你是不願看到。’語畢,易龍牙又一臉無奈的道:‘所以說,你怎看?’
‘媽媽,如果我有力量,是不是我有力量就可以阻止它倆,那我要力量。’
希琳聽不明白兩人的成年人對話,只是她知道自己有了力量就會有辦法阻止兩隻小傢伙,所以她希望自己有力量。
‘傻希琳……’拉彌加溫柔地撫着希琳的綠髮,像是回想什麼,嘆道:‘當初我們逃出天魔島,就是希望不被人騷擾,而有了希琳後,更是想她能徹底融入社會,怕魔人的力量會影響她心性,不過現在想想也是多餘,這孩子一直都不需要我擔心,如果她願意……’
拉彌加說到一半,希琳已經不斷舉手,道:‘願意,媽媽我願意!’
‘哎呀呀……真是個傻女。’苦樂各佔一半的失笑一聲,拉彌加便說道:‘龍牙,那就拜託你了。’
‘嗯,我明白了。’
易龍牙頷首後,便從飾櫃處拿出一枝白粉筆,無視兩隻小傢伙的戰鬥,在矮桌上,徑自畫起了一個複雜的八角魔法陣,途中頭不回,卻衝着身後的希琳說道:‘希琳,你要記住,力量這種東西會使一個人瘋狂,尤其是突然有了力量的普通人,擁有力量的人,會很容易走上歧路,因爲不管力量是以什麼方式呈現,權力、智慧還是內氣、劍術等等,都很容易傷害到人……’
說到這裡,他身後的希琳本想開口問話,但是孫明玉卻按住了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要她仔細聽着,而衆女也是衝着她搖頭,示意她不要亂說話打擾。
沒人出言騷擾,易龍牙則是繼續道:‘兩刃之劍,希琳,你要知道力量就是這麼一回事,越有力量的人,對別人、對社會、對世界、對自己就越有傷害力,所以一個越有力量的人,就越要有自制力……’
說到這裡,他已畫好了一個魔法陣,已然畫起第二個差不多的魔法陣,續道:‘擁有力量卻沒自制力,會使人變得自負,會輕易讓自己傷害別人,最後讓自己受傷,就像大哥哥我一般,我的自負曾讓我犯下多次彌天大罪,所以你要記住,即使遇上什麼事也好,你要好好衡量力量應該用在什麼地方。’
此時,孫明玉放開了希琳,對着她眨了一下眼,而希琳則是茫然的道:‘大哥哥,我不明白。’
‘是嗎……你不明白也不要緊,你只要記住就行,終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作過的事,後果也必然要自己負擔纔可以。所以使用力量前一定要深思,率性會讓力量者感到自在,但後果和變數往往是其不能掌握,總會禍害到別人,力量是我們和一般人的差異……’
易龍牙掛着淡笑,表情卻又表現得凝重的說到此際,兩個魔法陣也終告完成,慶幸着自己還沒忘記,他回頭一伸手,把在自己身後的希琳拉了上來,道:‘有點痛,不過要忍住。’
大概是拿粉筆時順道取起,易龍牙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根銀針,在希琳還茫然之際,便往她的右手食指指尖扎了下去,惹得她張口欲叫,不過應該是下意識地要順從易龍牙的話,她並未叫出來,只是可憐兮兮的盯着他,不解他爲什麼扎自己。
‘要你這怕血的死小鬼用針扎自己,這很浪費時間耶!’易龍牙沒有答她,只是在心中沒好氣地想着。雖然一直對希琳不是太好,但是她的弱點他也大概知道一二,搖頭道:‘不要看我了,把你自己的血滴上兩個魔法陣。’
聽見他的話,希琳的眉頭雖然皺起,但仍是把指尖的血滴上魔法陣,而在沾到她的血後,魔法陣上有格式的咒文立時泛出血紅之光,這樣可讓希琳驚道:‘大哥哥!’
輕撫一下希琳的小頭,易龍牙淡笑柔聲的道:‘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