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生什麼氣,別鬧。”胤禛只是低頭笑笑,並未將妍華放下來。
妍華見他當真一直抱着自己走,哪裡放心得下,又不敢在這山道上亂掙扎,只得央道:“快放我下來,你這般抱下去不累壞身子纔怪。我自個兒走得動,不累了,快放我下來吧。”
胤禛悶笑了數聲,用溫柔似水的目光低頭看了她一眼:“我還沒那麼不中用,再抱一會兒。你生下弘恩不過才三個多月,眼下怎得就這樣輕了?”
他說罷,像是爲了印證她很輕的言論,還將她輕輕顛了顛,嚇得她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半分也不敢動彈。
“快將我放下來,你若再不放,我可就哭了!”妍華真的惱了,他怎得非要惹她心疼的?到山頂好說還有一兩百石階呢,走着都吃力,他如今還非要這樣抱着她,真當他自個兒還年輕力壯?這後頭有宮女有太監,倘若她當真走不動了,讓她們扶上去也可以啊,哪裡需要他抱!
他好笑地睨了懷裡的嬌人兒一樣,好笑地搖了下頭:“這是想跟筱七學?哭多了會招人煩的,你看看,十三弟可不是煩了纔會獨自離京的嗎?”
哎,既然硬的不行,那隻能來軟的了。
妍華摟緊他的脖子,湊上去親了他一口:“禛郎,我真的有力氣了,你放我下來好不好?你若是累着了身子,我要內疚的。禛郎真捨得讓我內疚、讓我心疼?”
胤禛被她的舉動驚住,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繼續笑道:“我不捨得讓你累着。”說罷便又繼續往前走了,臉上的神情比之前更輕鬆了些。
妍華這下沒法子了,軟硬不吃,她能怎麼辦?索性她也不再糾結了,由着他去抱,看他待會兒累着了該怎麼辦!蘇培盛他們也當真不稱職,怎得沒人上前勸阻?
她哪裡知道,這幾年蘇培盛勸過太多分外之事,被胤禛罵了許多遍。這次來香山之前,胤禛還專門給他上過緊箍咒:“朕與熹妃此次外遊,圖的是心情,爾等莫要多舌,多舌掌嘴。”
還有三四十階時,妍華擡頭看到有侍衛早早兒地列在那裡等候,她這才又道:“皇上可以放臣妾下來了嗎?快到香山寺了,若是被寺裡的師傅們看到可就不妥了。”
胤禛點頭,停下步子後,緩緩將她放了下來。兩臂頗有些痠痛,他下意識地便擡起右手去揉了揉左臂,被妍華看在了眼裡。
“哼!”妍華冷哼了一聲,生氣地白了他一眼,趕緊走到他左邊給他捏了捏,諷道,“皇上不是不累嗎?”她說着便下意識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得胤禛顰蹙眉頭。
只是,他也沒機會再與她說笑,因爲香山寺的和尚們已經迎了出來。
他收起臉上的笑意,拉着她一起走了上去。
住持面容祥和,手裡掛着一串沉香木的念珠,像是得大道之人。胤禛以前來林隱寺時,曾與這位住持論過道法,時隔多年,住持風采依舊,還是那麼仙風道骨、穩定持重,而胤禛,卻已經憔悴了容顏,花白了頭髮。
妍華跟在旁邊,見住持邀胤禛去禪院小坐,便知趣地沒有跟去叨擾,只攜了芍藥陪着她去大殿裡燒燒香拜拜佛。
在廂房裡歇了會兒腳後,便到了用膳的時辰。這裡與皇宮裡一樣,每日只用兩頓膳,不過皇宮裡頭夜裡還能吃點心,可這裡卻不得再吃了。妍華左等右等不見胤禛回來,便獨自在後院用完了膳食,而且吃了個乾淨見底。
其實,也只有兩個饅頭,兩碟小菜和一碗青菜豆腐湯。送膳食過來的小和尚說,這豆腐較別個菜珍貴些,因爲每次都要下山去取,而別個小菜,都是山裡種的。
妍華一路爬山,餓得不行,結果一吃就吃了個精光:“這寺裡的饅頭倒是軟糯香甜,還有這小菜,也可口得很呢。”
芍藥卻掩嘴笑了:“娘娘不必解釋,奴婢都懂的。”
妍華尷尬地別開了眸子,不自在道:“懂什麼了?莫要胡說。”我就知道你又要說我饞了,我不過是餓了而已,況且,這小菜確實炒得妙。
不過,芍藥畢竟是自己人,將碗碟收拾好後,再回來時有時一副木頭樁子的模樣了。
妍華看外頭夕陽西下,灑下萬丈紅光,覺着景緻不錯,便欲出去消消食。
行至大殿前頭的時候,她無意識地往裡面看了一眼,只見胤禛正安安靜靜地跪在蒲團上,孤單的背影看着很是清冷。
她心裡一動,又改了念頭,走進去跪在了他旁邊,陪着他一起再度燒了一回香。
胤禛睜眼看了她一下,沒有做聲,只一顆顆地撥着念珠,嘴裡在無聲地念叨些什麼。那是一串沉香木的念珠,是住持贈予他的,共有三十六粒珠子,意爲斷除世間諸多煩惱,方可遠離諸多惡業之源,得大自在。
待他撥完三十六粒珠子後,才緩緩睜開眼來,鄭重地衝佛祖拜了三拜後,才起身站了起來。
妍華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她覺得他身上突然籠罩了一層悲哀,不僅悲哀,還有萬古淒涼之感。
他見妍華盯着自己手裡的念珠看,便道:“住持贈的,已經用它唸了整整三十六載的經文。改日我讓人尋一串金剛菩提子來回贈了他。”
“想必住持也不在意日後用什麼樣的念珠禮佛的,畢竟禮佛用不着那般刻意,悟法隨心。佛祖乃聖明,也不會與住持計較這些。皇上多投些香火錢便好了。”被罰抄過經書,又在佛堂裡罰跪過,她還是記住了些道理的。
胤禛詫異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
走出大殿後,他牽着她一起去西邊看了會兒落日。血紅的殘陽似在傾盡生命裡最後一刻的絢爛,將半邊天都染紅了。血紅的光芒灑在赤色的楓葉上,壯觀得動人心魄,卻又悲壯得心驚肉跳。因爲放眼望去,如置身在一片血海之中,而那滾滾紅浪亦隨着風兒一陣一陣地向他們涌來。
妍華有些驚懼地緊了緊胤禛的手,側過頭去,卻看到他一聲不吭地對着那一抹殘陽在發愣,心裡一緊,莫名有些心慌:“禛郎怎麼了?”
“嬋嬋,弘時是不是也在用這種法子報復我?”他迷離的眼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清明,他偏過頭來看妍華,哀慼無助的模樣讓她差點兒鼻酸落淚。
夕陽打在他的側臉上,紅得耀眼,可另外半張臉卻陰鬱得駭人。正如他如今的地位,人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人後卻是孤單清寂的尋常人。
“禛郎胡說什麼?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弘時……是自個兒想不開,怎得能怨你?”妍華急了,狠狠地掐了他的手心一把。她沒戴護甲,可是指甲卻留得頗長,這一掐委實鑽心。
他驀地皺起眉頭,哼了一聲:“嬋嬋想謀殺親夫?”
妍華見他終於恢復了正常的模樣,忙訕笑道:“方纔害怕,不小心抓得緊了些。”
“說胡話的本事倒是漸長。”他笑了一聲,再度陷入沉默。
妍華揣測他定是和住持聊了會兒子天的時候,聊了些沉重的事情,不然也不會變得如此沉悶。突然變回他年輕時的清冷模樣,拒絕任何人走近。她方纔也聽出來了,他在自責,爲弘時的死自責,可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的問題,由來已久,哪裡能怨得了他?只怨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禛郎不是說帶我出來轉轉的嗎?怎得就知道感傷,也不搭理我?如此下去,我也不想住上三五日了,明兒我就回宮。”她抱住胤禛的手臂,輕輕搖晃着開始撒嬌,往常他最受不了她的撒嬌。
“好,明日就下山。”他這次沒了心思妥協,只點了下頭表示同意。見她愣在那裡不動,他忍不住又言了句:“再去別處轉轉。”
妍華這才舒了口氣,認真道:“你不要這個樣子,心裡有話便與我說說,即便我想不出法子爲你分憂解難,卻也能好好傾聽。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來得爽快。”
他乾笑一聲,擡手摸了摸她的臉:“也沒什麼,不過是在想弘時的事情,他爲何要服毒啊?定是在用這樣的法子控訴我啊,就是死,也不讓我安心。”
妍華心裡一顫,爲他這樣的想法揪心。
“會不會……是有人心存不軌……騙了弘時喝下去的……”她遲疑半晌,輕聲嘀咕了出來。畢竟弘時喝了一夜的酒,都未想到要服毒啊。不過,也許真的是他喝醉了,腦子糊塗之際,一個衝動便服了毒。可是看到胤禛如此內疚自責,她心裡實在不好受,她倒是寧願他將這份內疚轉爲仇恨,起碼在追查到兇手之前,他不會如此沉湎於傷痛。
胤禛的身子卻猛地一震,驚訝地張大了眸子:“嬋嬋……”
妍華扯了下嘴角,有點兒後悔說那種無所顧忌的話:“我不過是隨口瞎說的……也許,他只是喝醉了腦子,誤喝了毒酒而已……你莫要再悲傷了,身子壞了可怎麼辦?大清子民都盼着皇上安康呢。”
他隔了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自嘲般笑了笑:“嬋嬋多慮了,他們如今都罵我冷血無情,淡漠至極呢,只怕有的人成天都詛咒我早日……”
妍華聽他又要胡言亂語,氣得不行,忙擡手將他嘴巴捂住了:“皇上怎麼回事!臣妾認識的皇上,是那個恃才傲物的禛郎,是鍥而不捨的禛郎……可皇上今日何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樣的喪氣話?你若再如此,臣妾就……臣妾就……”
她突然找不到話來威脅他,就如何?不理他?沒有威懾力。哭?用過,沒效果。走?馬上就要黑燈瞎火的了,她能走到哪裡去?
她是真的生氣,本以爲他當真只是單純地想帶她出來轉轉,沒想到還是爲了弘時!她估摸着方纔在大殿裡燒香的時候,他就是在爲弘時祈福吧。哎!
“就什麼?”胤禛看她憋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終於展開了笑顏,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便將她抱在了懷裡,“好了好了,不讓你擔心了,我不胡思亂想了可好?明日想去哪裡?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