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對於一個心中懷着仇恨,迫切想要變得更加強大的人來說無疑是無聊枯燥的。可是在有些時候戰勝枯燥的人,纔會成爲真正的強者。曾經有一位大修行者說過,強大分作兩種。
第一種強大,是修爲上的強大。
第二種強大,是精神上的強大。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對精神強大者的讚美,那麼接下來這位大修行者的話會讓很多很多人失望。因爲很多很多人,都覺得自己精神很強大。很有毅力,很有韌性。
他的第二句話是……在絕對強大的修爲面前,精神再強大也沒有什麼屁用。
是啊,就算你面對的是一個膽小如鼠做事拖沓甚至正邪不分的強大修行者,就算他意志力再薄弱,他也照樣是個強者。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如此,區分強者不是因爲你夠不夠堅持,而是你堅持之後得到的多不多。
陳羲還在堅持。
因爲他堅信自己的判斷。
高青樹是個十年沒有帶過弟子的教習,這十年之中他孤僻的生活在翠微草堂。這樣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本事,只怕小滿天宗是容不下他的。既然宗主放任高青樹的任意妄爲,那麼就說明高青樹這樣做有一定的道理。
之前無法在高青樹手下堅持下去的弟子,未必沒有看破這一層意思。只是他們覺得,自己浪費的時間太多了。
內宗是個什麼地方?
修爲上的差距,用功和不用功相比,那就是一日千里。跟對了教習,跟錯了教習,差距也是一日千里。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拔草這種無聊的事上,如果修行者都願意拔草那麼農夫都幹嗎去?
到了第十天的時候,陳羲和丁眉兩個人配合,依然無法將院子裡的草徹底拔乾淨。理論上這種事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需要足夠多的世間。只要陳羲和丁眉兩個人配合的速度比小草生長的速度快一些,那麼早早晚晚兩個人都能將草徹底清理乾淨。
這是理論上的東西。
第十天天快黑的時候,兩個人看着身後那一層毛茸茸的小草,都有些失神。
“這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丁眉忽然問了一句。
陳羲搖頭:“我不知道。”
是的,他只是不知道。
“如果這樣做可以對修行有所幫助,那麼就不是浪費時間。”
陳羲看了一眼翠微草堂最大的那間茅屋,透過窗子看到了那個翹着二郎腿躺在土炕上睡覺的高青樹。
“我們現在必須堅信一件事。”
陳羲道:“那就是任何一個教習,都不會浪費自己弟子的時間。所以,拔草也好,修行也好,都是爲了將來更好。如果堅信這一點,那麼枯燥似乎就沒有什麼了。”
丁眉一邊笑,一邊收拾拔掉的野草。說起來翠微草堂這個地方真的有些詭異,那些野草被拔掉之後很快就會乾枯。所以晚飯的時候,他們從來不缺少柴禾。從來時路過那片森林遇到的土人,到翠微草堂院子裡的野草,似乎都證明了一件事……清量山這個地方,土地確實有些神奇。
任何一個宗門,尤其是實力越是強大的宗門,在選擇宗門所在的時候都會格外的在意,絕不是隨隨便便的選擇一處風景秀美的地方。當初小滿天宗的開創者厲蘭封將宗門地點選擇在清量山,正是因爲這裡有大神異。
“你似乎總是能找到樂觀的一面。”
她說。
十天,丁眉已經學會了蒸飯。對於她來說,這已經是很大很大的改變。在青武院的時候,她的每一頓飯都是在食堂解決的。有時候,她甚至會幾天不去吃飯。她不是懶,只是一直不認爲吃飯是很有必要的事,那麼理所當然的,做飯就是更沒有必要的事。
現在的她,知道了多少米放多少水,知道了蒸飯要多長時間。
這些山野農婦習以爲常的事,她掌握之後居然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陳羲幫她把枯草抱進廚房,然後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一邊陪她說話。
“先生其實人不壞的是吧?”
丁眉找了個話題。
因爲這十天來的朝夕相處,她越發覺得陳羲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自己就越是不自在。以往她沒有這樣的錯覺,當陳羲的身份從一個小雜役變成天才的時候,她沒有這種錯覺。因爲在她眼裡,雜役和天才,都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現在,她真的覺得有些不自在。
所以,在和陳羲相處的時候,她總是會找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先生壞不壞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有十幾天的時間就要月考了。”
陳羲道:“我聽聞,每個月的月考,內宗所有教習門下的弟子都要參加。按照咱們現在學到的東西,只有一種可能你我會登上月榜。”
丁眉撲哧一聲笑出來,笑容格外的好看。
在以前,她是一個不愛笑的女子。和陳羲進了內宗之後,她的笑容倒是越來越多。
“你們就死了心吧。”
就在這時候,高青樹的聲音從院子裡傳過來:“我說過,不把院子裡的野草徹底拔乾淨,你們不可能去做任何事。至於月考……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們兩個放棄參加。雖然損失對於你們兩個來說很大,那可是去改運塔五六七三層塔修行十天的機會啊。可能你們不知道,改運塔修行十天,吸收的不是天地元氣,而是……九色石的力量。”
這句話,讓陳羲和丁眉兩個人心裡一震。
“想去嗎?”
高青樹就好像一個刻薄的地主老財,看着自己手下的兩個長工:“可以,你們可以夜以繼日的拔草,這是判斷你們能不能去參加月考的唯一標準。”
……
……
速度!
月色下,陳羲將深藍色的長衫脫去,光着膀子兩隻手飛快的拔起一棵一棵野草。到了破虛境的修行者,已經很難被外界的環境影響身體。冬天不會覺得冷,夏天不會覺得熱。但是此時,陳羲赤-裸着的上半身那一條條隆起的肌肉上,佈滿了汗珠。
他雖然才十五歲,但是已經有近一米八的身高。那種身材,會讓這世上任何一個花癡少女爲之癲狂。兩塊胸肌的堅實,八塊腹肌的棱角,會讓那些女子產生一種讓她們迷醉的幻想。
月色下,他的動作已經快的讓人肉眼無法跟上。
眼睛看到的地方,手就已經伸到。
他的視線落在一棵野草上的時候,幾乎同一時間他的手也到了。而且還能精準的攥住小草的根部向上拔起,保證拔起來的每一棵草都是完整的而不是揪斷的。
他一個人,在院子裡如瘋癲一樣的做着被內宗所有弟子和教習都認爲沒有什麼實際作用的事。
是的,就連大部分教習都很不理解高青樹爲什麼這樣帶弟子。在他們看來,高青樹的做法確實可以考驗一個弟子的意志力和韌性。但是也僅僅如此,對於修行的提高來說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如果拔草可以提高修爲,那麼天下間最強大的就是農夫。
陳羲此時已經進入了一種很安靜的狀態,他的手在動,眼睛在動,但是精神高度的集中。這是一種很玄妙神奇的狀態,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他的眼睛裡只有那些小草,沒有任何事可以影響到他。
丁眉並沒有睡覺。
她披着衣服站在窗邊,看着那個如瘋如魔的少年。
“你是不是以爲,我安排你們做這樣枯燥的事只是爲了彰顯自己教習的身份和權威?”
丁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高青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自己窗子外面。他也看着那個少年,眉宇間都是欣慰。
“弟子不敢。”
丁眉連忙搖頭。
“其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高青樹的表情真的很欣慰,沒有一丁點平日裡的孤僻冷酷。
“很多人都不理解,爲什麼我帶的弟子第一件事都是拔草。他們看到我所有的弟子都離開了翠微草堂,都會嘲笑我。”
高青樹緩緩道:“但是他們錯了,他們只是知道如何引導弟子使用真元之氣。他們那樣做,並不是最好的辦法。現在你來告訴我,你這幾天有什麼變化?”
丁眉一怔,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她真的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
“你看對面那棵樹上,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高青樹指着院子外面至少二十米外的一棵大樹問。
這是晚上,而且距離那麼遠,就算月光很亮,就算丁眉是個修行者,她也不認爲可以看到那棵大樹上有什麼細節上的不一樣。
但!
事實上,她居然發現了!
丁眉驚訝了,驚訝於自己根本就沒有察覺到的改變。
“那棵樹上有一片葉子的顏色和其他葉子不一樣,是淡黃色的。”
她不可思議的回答。
高青樹點了點頭:“那是我故意塗成的顏色……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主動告訴過任何一個弟子去發現這不同,我只是希望弟子們能自己看到這樣訓練的成效。那片葉子已經幾十年沒有變過,不會掉落,因爲那葉子本就是假的,是我做的。”
他有些遺憾的說道:“如果之前跟着我的那些弟子,有一個人發現自己的改變,或許他都不會離開……其他的教習,會教導你們如何最正確的運行天地元氣,會交給你們中品甚至上品的功法,讓你們的修爲進境看起來速度格外的快。要知道掌握一種上品功法,和同一境界的對手交戰的話那麼已經贏了九成九。”
“可是,那些教習都忘了,修爲之根本……還是在於人本身。”
高青樹道:“修爲之力再強大,人體也是這強大的容器。我讓你們拔草,是在讓你們盡最大限度的開發自己的身體。十天而已,你看到了以前絕對不會看到的東西。陳羲的天賦很好,意志力更好,所以他應該已經察覺到了自身的改變。”
“拔草,速度在這般快的情況下還沒有一次出手失誤,他是個真正的天才。這十天,你們兩個的眼力,出手速度,身體協調力,還有耐力,都會得到很大的提高。要想成爲至強者,絕對不是簡簡單單靠着上品功法就能做到的。首先要做到的……是夯實自己。”
他看着兩臂飛舞的陳羲說道:“我這麼多年來,都沒有遇到一個陳羲這樣,連拔草都能進入忘我境界的人。這也是我爲什麼會跟你說這些的理由……如果他接下來的幾天會出現厭煩的情緒,勸勸他,讓他沉穩。”
高青樹自信道:“我堅信,等到他能將這院子裡的草清理乾淨的時候,他本身的能力就會有質的飛躍。”
他的眼神裡散發着一種光芒:“我始終堅信,修爲者真正的強大不是靠所謂的上品功法,也不是靠那些價值連城的丹藥,靠的是自己。一個人如果能真真正正將自己的身體所有潛能都發揮出來,那麼哪怕他使用的是最下品的功法,也一樣可以戰無不勝。”
他看向丁眉:“我從不曾說出過這些話,希望你能幫我,也能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