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灰濛濛的天空上,好像遠處還有星星點點。陳羲只是將一縷神識送進了那塊生鏽鐵塊一樣的東西里,自己卻好像被帶進了另外一個宇宙一樣。這種感覺,和陳羲在前世死亡之後靈魂飄蕩那個時候很相似。所以在一瞬間,陳羲竟然有些恍惚。
四周是空蕩蕩的,陳羲就那麼任由自己被某種微弱的力量推動着漂浮向前。在扭曲空間裡,陳羲也經歷過這樣的事。但是在扭曲空間之中有很大的兇險,這裡卻平和許多。
這種漫無目的的飄蕩,往往藏着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到了現在陳羲早就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單純的男孩,此生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他更加確定其實很多事往往都會朝着必然的方向發展,哪裡會有那麼多的偶然?
既然神識進來這裡之後處於這樣一種狀態,那麼這種狀態就是有人這樣設定好的。連世界都是神創造的,還有什麼不能是?
飄蕩了好一會兒之後,陳羲看到自己前邊出現了一片微光。這種略微帶些熟悉感的畫面,陳羲自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然後他看到的畫面,還是讓他微微吃了一驚。
他看到一條銀河。
這是一條不斷變化着形狀的銀河,但是不管它的形狀怎麼變化,銀河上的載着的一把椅子始終那麼平穩。如果說那是銀河不夠直觀,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片散發着璀璨光華的沙子。這種沙子就像是崑崙山上的銀雪沙,白的發亮。
椅子是用白樺木做成的,看起來竟然還活着,白樺樹的枝條上葉子的顏色還是那麼鮮亮。看起來椅子做的很簡陋,可是偏偏有一種貼近自然的美感。
流沙,白樺樹椅。
在椅子上,坐着一個女人。
陳羲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女人,如果按照正常男人的看法,一個女人漂亮不漂亮,那麼自然最直觀的就是她的臉。說的再粗俗些,一個女人身材好不好,那麼最直觀的就是胸-腰-臀-腿。可是這個女人,陳羲看過去的時候有一種自己不管看她什麼位置,都是在犯罪的感覺。
陳羲覺得自己應該跪下去,叩拜,不能擡頭,不能觀看,甚至不能有非分之想。似乎她身上帶着一種天生的無法去質疑去挑戰的尊貴,不管是誰在她面前都只能低下頭。
可是陳羲沒有,哪怕他的肩膀上彷彿有一雙有力的手掌在往下壓,哪怕他的膝蓋後面彷彿有兩隻有力的腳在踹,哪怕他的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大聲的訓斥,可陳羲還是沒有跪下去。他只是靜靜的漂浮在那,看着那銀沙拉着木椅流向遠處。
陳羲知道她是誰。
哪怕陳羲從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哪怕這裡只是某種東西的記憶空間,但是陳羲還是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從看到她的第一眼陳羲就知道她是誰。她不漂亮,身材也不夠好,這是陳羲強行頂住心裡那種罪惡感後在心裡做出的判斷,不管這種罪惡感有多強,陳羲就是看了。而且他可以很肯定的說,這個女人真的不漂亮。
她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來身材不好。也許是因爲顯得太高大了些,所以骨架很大,骨架大,所以屁股很大。一個肩膀寬,胸脯很飽滿,腰算不上細且屁股很大的女人,這樣的身材只能說不算好。然後陳羲還看到了她的臉,雖然隔着很遠,陳羲還是覺得她的皮膚不夠好。
臉型稍微大了些,鼻子稍微大了些,嘴脣稍微厚了些,額頭稍微寬了些,眼睛偏偏算不得大,眼皮顯得有些厚所以怎麼看都是不漂亮的單眼皮。
這一切,和藤兒雕塑出來的那些雕像沒有一處一樣的。在藤兒的那些作品上,只能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神的容貌身材,神的氣度風姿,都是完美的毋庸置疑的。在藤兒的回憶中,神的美也是毫無瑕疵。藤兒說過,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在神身上找不到一丁點的不完美。
可是現在這個坐在銀沙木椅上的女人,怎麼都和漂亮這兩個字沒有一點關係,一個銅錢都沒有。
陳羲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藤兒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這塊生了鏽的破鐵記憶出了問題?
可是無關相貌來評價這個女人,那麼就是尊貴。陳羲硬扛住跪下去的衝動,也許僅僅是因爲這些畫面已經過去了一萬年甚至幾萬年,神留下的氣息早就已經淡了。不管陳羲怎麼要求自己客觀的去評價神的外貌,他也不能否認神的那種氣勢。
只是看她一眼,那麼就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她的。哪怕......她身材不好臉也不漂亮。
陳羲任由自己在這裡漂浮,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肯定會看到這個地方想讓自己看到的一切。這根本就不可能會是巧合,而是一種過程。這個漂浮的路線,可能就是當初神進入無盡深淵的路線。
想到這的時候陳羲忽然愣了一下,這是神進入無盡深淵的畫面。看到這的時候其實這已經否定了藤兒之前的判斷,藤兒說過神肯定不知道無盡深淵的存在,因爲無盡深淵是在神離開之後纔出現的。可是現在陳羲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神進入無盡深淵的畫面。
但是,正因爲看到了,陳羲產生了更強烈的懷疑。
神來了,這說明在神來之前無盡深淵就已經存在了。如果不是神創造的,那是誰?
神創造了這個世界,是誰還能在神創造出來的世界上創造出無盡深淵?
陳羲跟在銀沙木椅後面,經過了神所經過的路線。陳羲看到神不斷的往四周去看,眉頭縮的很深。她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無盡深淵似的,眉宇之間那種好奇和厭惡特別清楚。好奇,厭惡,陳羲記住了這兩個情感的表達。好奇,說明這裡不是神創造出來的。厭惡,說明神對無盡深淵的產生很牴觸。
在她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之中,被不知道是誰製造出來無盡深淵這樣的地方,她肯定會不高興。但是她眼神裡沒有吃驚,這說明她是知道的。
陳羲看着,他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會遇到什麼了不得的事。當然這種遇到不是真的遇到,因爲此時陳羲看到的畫面也許是幾萬年前的畫面。
“你爲什麼沒生氣?”
陳羲聽到有人說話。
這個人的聲音特別飄渺,就好像在陳羲耳邊說的一樣,所以把陳羲嚇了一跳,他立刻轉身戒備,卻什麼都沒有看到。完全無法查找這個聲音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生氣?”
銀沙木椅停下來,神扭頭看向一個方向。陳羲順着神看過去的方向看過去,於是看到了一個光團。白光,很強烈,所以根本看不清楚白光裡到底是什麼,甚至連是不是一個人都看不出來。
“我裝飾了一下你的這個家,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以爲你會生氣呢。”
白光漂浮到神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聲音裡面有一種慵懶一種倦怠,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這種懶洋洋的發音陳羲沒有在記憶之中找到一丁點的熟悉感,所以他確定這個人不是勾陳。陳羲的腦子裡本來有個故事,他懷疑是勾陳偷襲了神,打傷了神,然後神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去了某處。之所以神沒有再回來過,可能和被什麼危險困住了有關。
陳羲在見到勾陳那一次之後更加的確定,勾陳絕非善類。
但是這個人的聲音如此的陌生,陳羲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聽到。
“你如果學會尊重別人,那麼你也就不是你了。”
神一臉平靜的說道:“你來,是想激怒我?還是想證明你的存在?不管是哪一種你似乎都會失望,因爲我不生氣也可以無視你。”
“不生氣,你爲什麼不生氣?”
白光裡的人似乎很好奇:“你是一個有潔癖的人呢,你的一切東西都不容許別人去觸碰。別說是你創造的這個被你寄予厚望的世界,就算是一塊你用過的手帕你都不允許別人碰,我纔不信你真的不生氣,你其實心裡早就想殺了我對不對?”
神搖了搖頭,她說話的聲音稍稍顯得粗了些:“你看到了一隻在大街上拉屎的狗,你會覺得噁心但你會覺得生氣嗎?你不會,因爲狗在大街上拉屎再正常不過了,因爲狗是畜生。就算是你把狗弄回家去給它洗澡馴養它,它還是會吃屎會跑到大街上拉屎。所以你走在大街上踩到了一腳狗屎也一定不要生氣,因爲這也是必然的事,只要你走在大街上,就有可能踩到。”
白光閃爍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神會這樣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白光裡的聲音似乎有些詫異:“你爲什麼會這樣說話?這不是你,你說話不會這麼粗俗。”
神看着白光特別認真的說道:“你說不是我就不是我?真搞不懂了。我是什麼樣的我,我自己說了不算你們說了纔算?你們認爲什麼樣的我是正常的我纔是正常的?居然還有這樣的道理......憑什麼我怎麼樣需要你們來判斷對錯或者正常不正常?你們覺得溫婉柔和的那個我纔是我,我就一定要順着你們的意思做一個溫婉柔和的我?”
白光裡出現一張模糊的臉:“你怎麼了?這真的不是你?!”
“啐!”
神站起來,像個潑婦一樣啐了一口濃痰,正啐在白光上:“你們覺得相貌完美聲音完美身材完美脾氣也完美的那個女人才是正常的我,可那不是我。我已經習慣了在你們的指手畫腳之中活着,也習慣了忍受你們的噁心來顯示自己的包容。你認爲正常的我其實才是不正常的我,只是你們想要看到的正常的我。”
白光的語氣變得吃驚和惱火:“你一定是在這呆傻了,跟我回去吧,回神域,我們會把你醫治好的。”
“操-你-媽。”
神表情認真的罵了一句,語調有些生硬,顯然是第一次罵這麼粗魯的話,可是看起來她罵的很爽很爽。
“你......怎麼可以這樣!”
白光裡的聲音憤怒的說道:“看來真的必須立刻把你帶回神域,你病了,瘋了,需要醫治。”
聽到這句話,神深吸一口氣,然後用更認真更鄭重的語氣說:“操-你-媽,兩次。”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