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那天,整個芙丘國熱鬧非凡,賓客絡繹不絕,差點踏破了門檻,葉桓本不喜歡熱鬧,和夏極應付了一會後便找了二弟葉軼風在亭子旁邊聊天休息。
葉軼風在盤子裡挑揀了塊比較順眼的酥糕,扔到嘴裡邊嚼邊含糊地問:“大哥,這天君賜給你的太子妃你還滿意麼?”
葉桓默了默,說道:“我也沒見過她,你說呢?”
葉軼風一口糕差點噎在喉嚨裡,摸着喉嚨道:“這天君做事也忒不靠譜了,居然給你指了個素未謀面的。”葉軼風剛說完,覺得有一股冷風颳過來,心裡後悔今天應該多加一件衣裳。
葉軼風擡頭時似乎看到走廊盡頭有個白色的人影,再看時卻已經消失,他蹙了蹙眉,那兒是父君的書房,父君不是應該在前廳招待賓客麼,照理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沒人的。他晃了晃頭,以爲是眼花了,繼續和葉桓說道,“我聽爹說那人家也是那兒的名門望族,和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就是不知道相貌如何。”
葉桓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相貌?聽說尚且可以與二妹相提論一論。”
葉軼風“唔”了一聲,似是在想什麼。
兩人都知道今天整個天族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落瑤,只因那人的一念執着,都沒捅破這層紙,如今突然提到這個妹妹,兩人都不約而同靜默了下來。
一時間全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前面的正廳也安靜地不像是在擺喜宴,葉桓突然意識到,這種安靜似乎有點反常,等猜測到這麼安靜的原因,葉桓猛地擡頭看向葉軼風,葉軼風也正好轉頭看向他,四目相對,皆是意味深長,隨後兩人非常有默契地縱身一躍,飛身向前廳奔去,匆忙間連帶着撞翻了腳邊的幾個凳子。
芙丘國的兩位皇子本就長得出類拔萃,如今一個大紅喜服光鮮亮麗,一個水藍色錦服瀟灑自如,兩人如箭般在長廊上如影相隨,就像一紅一藍兩道光束,朝宴會廳飛逝而去。
兩人一心一意趕路,沒留意周圍,經過一個房間的時候,突然砰一聲,冷不防房門從內打開來,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房內飛旋而出,差點撞上疾走如風的兩兄弟,葉桓連忙剎住腳步,因爲這一停,後面緊隨着的葉軼風咚地一下直接撞到他後背,葉軼風嗷了一聲正想問前面怎麼回事,見到擋路的那人,頓時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擋路者身着白色錦袍,袍子上的祥龍仙氣騰騰,纖塵不染,彷彿多看一眼都會褻瀆了他。一頭墨發彷彿有生命一樣流瀉到腰間,腳着同色的雲靴,腰上佩戴一塊清乾天上獨一無二的剔透玉佩,儼然一位脫塵的佳公子,佳公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嘴角勉強牽了牽,眼裡就像盛滿了整個銀河的星星,姣好的天人之顏仿若燦爛陽光,逼得葉桓和葉軼風不能直視,剎那間兩人都有點失神。
只是,當兩人的目光落到這位佳公子的手時,頓時清醒了,方纔公子的翩翩形象一下從不問塵世的三清玄境直接跌入萬丈濁世,只見他一隻手半卷着衣袖,另一隻手裡非常不協調地倒提着一個酒壺,壺裡的酒大概已經快喝到底了,半灑不灑的樣子,正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
兩兄弟沒料到在這個地方遇上他,一時間還不能把眼前疑似酒鬼的人同平日裡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那個人聯繫起來,木訥地站在門口有點反應不過來。
此人正是這次閃婚喜宴的賜婚人,天族最不屑湊熱鬧的神,也是曾經差點成爲葉桓和葉軼風的二妹夫的天君,寧祁遠。
葉桓和葉軼風的嘴角同時抽搐了一下,喚了一聲:“天君。”
明知道天君肯定會過來,可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愣是自詡見過幾番世面的葉桓,也覺得有點措手不及,他微微側了側頭,眼角里瞥見自己的弟弟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副期期艾艾的樣子,以他的性格,估計此刻是在擔心這樣撞破天君私底下的窘態,若是他老人家一個惱羞成怒把他們殺了滅口該怎麼辦。若是以前的天君,放在凡間就是個溫柔公子,他們絕不會這麼揣測,可是如今的祁遠,聽人說有點……瘋瘋癲癲,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們委實摸不準。
兩人低着頭內心無比煎熬,卻沒料到彼時祁遠的腦子其實也是混沌的,眼神渙散着,看什麼都是疊影,眼前有兩扇門,兩條走廊,還站着……四個人,他都不知道該把腳邁向哪裡。
祁遠向來最討厭這種吵鬧的喜宴,但是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破天荒地還未等喜宴開始就來了,但是沒有去前廳,讓夏極找了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正喝到傷心處,突然覺得外面有點不尋常,心下一激動,不顧形象地破門而出。
祁遠的眼神慢慢恢復清明,面前的四個人影逐漸重疊,然後變成兩個,再辨認了一會兒,才記起這是芙丘國的兩位皇子葉桓和葉軼風,眼裡慢慢恢復了平日裡的清冷。
還是葉桓最先反應過來,朝祁遠行了個禮,擡頭時眼角朝房內瞄了一圈,這個房間是父君的書房,平時用來議事,旁人未經允許不得入內,連兩個兒子都不例外,大概是夏極怕旁人打擾到祁遠,就把他安排在這裡好吃好喝地貢着。木製雕花的書桌上放了好幾壺酒,濃濃的酒香隨着祁遠的動作瀰漫開來,葉桓聞了聞,是弗止那隻老刺蝟釀的“問清風”,平時爹爹都捨不得拿出來喝。
祁遠似乎根本沒在意他們有沒有對他行禮,不帶任何神情地瞥了兩兄弟一眼,嘴裡“嗯”了一聲算是迴應,然後繼續踉踉蹌蹌地往前廳走去,彷彿剛纔並沒有看見他們一樣。
葉桓回過神來,連忙拉了拉身後還在雲裡霧裡的葉軼風,緊跟上去。
越往前走越是寂靜,祁遠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好像被什麼揪住了,一向從容的步伐顯得有點急迫,快到前廳門口的時候,他猶豫了着停頓了一下,葉桓想上去扶他,祁遠像是身後長了眼睛,向他擺了擺手,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
這幾年因爲要過得低調,落瑤一直避開人多的地方,哪裡人少就去哪裡,居然真有點隱居的味道。如今一踏上這片故土,芙丘國的地貌風光迎面而來,連帶着心情也好了很多。
太子成婚是件大事,爹爹果然大手筆,街上只要能走路的地方都鋪滿了百合花瓣,象徵着百年好合。有小孩子在上面邊打滾邊咯咯的笑,落瑤撿起花瓣看了看,是剛採下的,上面還有幾滴來不及散去的露珠。
幾百年未來,這裡什麼都沒變,落瑤熟門熟路尋到國君府的時候,才確信真的是大哥娶親,連側門都裝點得像大門一樣,門口兩隻戴着大紅胸花的石獅子,門柱上瑞龍騰雲駕霧,落瑤以前一直覺得國君府太寒酸,如今瞧着纔有點做國君的氣派。
她心裡暗自對自己說着,她只是進去跟哥哥道個喜,再看看爹孃就走,反正她對於他們而言,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她不想驚動任何人,只想着從側門進去,然後密音傳給大哥讓他過來見一面,再遙遙地看看爹孃,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可是她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因爲在她離開了的五百多年之間,夏極曾一時興起,改過國君府的幾處格局,也就是說,彼時她站着的側門其實不是原先的側門,而是正兒八經的國君府大門。
所以,當她剛邁入門口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原本喧鬧的大廳突然就這麼安靜了下來,讓她始料未及。
孃親和爹爹本來在招呼賓客,一看到門口的她,頓時像被定了身一樣一動不動,孃親這麼多年依舊花容月貌,眼眶卻有點發紅,爹爹看似沉靜地站在一邊跟人握手,那人卻被捏得咬牙切齒。弗止也來了,正站在角落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落瑤還在發愣的功夫,就看到一個不該在此出現的人影踉蹌地跑進來,後面跟着大哥和二哥,然後全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宴會廳人熙攘攘,卻詭異地沒有任何聲音,可憐了來赴宴的衆仙,本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放鬆一下,沒想到在這裡遇上從來不出席任何喜宴的天君,居然還……拎着個酒壺,衆仙一陣手忙腳亂,都暗自摸着頭腦吃不準狀況,又不敢交頭接耳,只能大眼瞪小眼,一時間都是杯盞磕磕碰碰的聲音,方纔本就非常寂靜的場面變得更加詭異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