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在莊嚴肅穆的太極殿舉行,能進得了殿堂觀禮的都是有頭有臉的神仙,要麼是仙官,要麼是各國來使,落瑤在房裡把下午要表演的比試節目練了幾遍,無聊的等待之間想去偷偷瞧瞧祁遠穿天君朝服是什麼樣子,便換了男裝,混在百官中一臉莊嚴地去了太極殿。
這天宮的規矩屬太極殿最嚴,每個人都要有個帖子才能進去,落瑤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沒有帖子,此時回去似乎又有點不甘心,急中生智咳了一聲,對門口的小侍衛說道:“唔,今早出門的急,忘記帶帖子,你當真不認識我?”
小侍衛擾擾頭,爲難地說:“今日是天君繼位大典,上頭交待不能出一點差錯,必需要帖子才能進去。”
落瑤故意嘆了口氣,用滿是蕭索的口氣說道:“幾百年未進天宮,這規矩倒是越做越像樣了,想當年我弗止獲天君特許可以攜刀上殿,如今人走茶涼,連觀個禮都要阻攔,看來真是人走茶涼了。”
小侍衛聽說“弗止”的名號,整個人哆嗦起來。
像弗止這樣避世幾百年的傳奇人物,一般人連見都沒見過,聽說天君多次邀他入宮都婉言謝絕了,他老人家本尊的真面目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只記得是個連鬼族魔族的君王也要禮讓三分的人物,今天居然讓自己給碰上了。
小侍衛激動得話也說不完整,用左手按住發抖的右手:“神君···神君自是不需要什麼帖子,”未說完臉卻紅了起來,“不知神君可······可否替在下籤個名?”
落瑤利索地簽好名,打發掉小侍衛,興致沖沖地踏入太極殿。
雖然來過兩次清乾天,這太極殿倒是從未進來過,富麗堂皇中透着不容侵犯的神聖肅穆。
金碧輝煌的牆壁,用一整塊水晶做的殿門,腳下是厚厚的金絲絨毯,中間織了稀稀疏疏的夜明珠,走在上面軟軟的,就像漫步在星河裡,毯子從殿門口延伸到最權高位重的寶座,殿兩旁站着幾列仙官,各國的使者和君主相繼被引到殿上,落瑤心虛,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
繼位大典禮儀環節繁多,連每一環的時辰也是有講究的,聽主持的仙官叨唸了許久還是未見停歇的苗頭,落瑤有點後悔今天來了這地方,如今半途離席顯然是不可能,只能老僧入定地坐着,心裡盼望着快點結束。
不知過了多久,象徵着崇高無上權力的九聲鸞鳴後,幾位侍衛整齊地向殿中走來,到殿門口時分開而立,垂首恭迎緩步而來的祁遠。
落瑤悄悄擡眼望去,祁遠風采依舊,臉色略微透着點蒼白,也許這幾日太過勞累,沒有平日裡的輕袍緩帶,身着繁複圖樣的天君服飾,依舊是他喜歡的白色,只是袖口、衣襟及下襬多了些許明黃,腰間繫了一根盤龍腰帶,象徵身份的貼身龍紋玉佩隨着腳步輕輕擺動,落瑤看到這塊玉佩就想起來,本來他有兩塊,其中一塊已經給了鼕鼕當見面禮。
祁遠的頭髮不同往日散開着,整齊地用玉冠高高束起,這莊嚴的服飾由祁遠穿起來更多了一份清雅俊逸。
落瑤站在人羣末尾,祁遠走到離她不遠處時腳步停滯了一下,落瑤心裡一驚,他不會發現自己了吧?她明明來的時候施了易容術。
祁遠這一站,臺上的主持仙官有點摸不着頭腦,可又不好催他,只好繼續冗長的歌功頌德拖延時間。
殿上的衆仙都以爲祁遠這麼一停,可能是某個儀式的需要,所以都沒有在意。
祁遠若有所思地看了落瑤一眼,看到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時愣了一愣,又仔細打量了她的臉,和她的男裝,隨即嘴角勾了勾,輕飄飄從她面前走過,經過她身邊時,落瑤看到他用脣語對她說了句話,等祁遠已經走到上座,她纔回過神來,只覺得一把火燒到她脖子根,他剛纔居然是在說,等不及要見我了麼。
在衆神仙面前,在莊嚴肅穆的太極殿上,他比劃着口型對她如是說。
他果然認出自己了。
落瑤心裡淚流滿面,只希望方纔沒有人看到,千不該萬不該來這裡,悔恨得恨不得找個低洞鑽進去。奈何這太極殿的地板是十寸厚的水晶砌成,只怕百來條穿山甲也鑽不出一個洞來。
落瑤隱秘地用飛快的速度看了看周圍的神仙,打盹的打盹,發呆的發呆,想心事的想心事,雖都是寶相莊嚴一臉虔誠地認真聽着主持仙官嘮叨,但他們的思維顯然不在同一條線上,更沒人注意到他們這個方向。
祁遠大概早就料到這樣的情形,怪不得敢做這樣的小動作,落瑤懸在半空的心總算穩穩地回到原位,抓緊機會瞪了祁遠一眼。
祁遠不動聲色地垂眸,嘴上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弧度,自從剛纔看到她,他原本煩躁的心情頓時被熨得舒服很多。
她的易容術其實很精湛,應該是出自哪位名師的真傳,糊弄神君品階的神仙綽綽有餘,只是她沒有料到,她的這雙眼睛出賣了她,哪個男仙的臉上會有如此一雙靈氣逼人的大眼睛?這,實在太不搭調了。
很不巧的是,祁遠的笑容引起了老天君的注意,他順着祁遠的眼神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臉色緋紅地瞪着自己的寶貝兒子,而自己的兒子竟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目光,他覺得有點不妙。
坐在底下的落瑤並不知,她本欲表達惱怒的一眼,看在老天君眼裡卻帶了些嬌嗔的味道。
老天君突然想起以前把祁遠纏得無處藏身到處搬家的魔族嵐青皇子,臉色煞白,果然是自己平時太不關心兒子了,難道祁遠這幾年一直空缺太子妃一位,真如傳聞那樣是因爲不喜女子喜男風?怪不得最近沒聽到嵐青的消息,原來是被這個小白臉取而代之了?
老天君極快地瞄了一眼周圍,濃眉緊鎖,今天在坐的除了五界的君主,其他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這等醜事傳了開去,自己的老臉該往哪擱?
他手心裡有點開始冒冷汗,不過,老天君畢竟是老天君,心理素質如同這殿上的十寸水晶般堅不可摧,他安慰自己,還好,下午就要選妃,等妃子人選一定,即便是斷袖也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這樣一想老天君心定了許多,只是接下來總是控制不住地往落瑤的方向看,看得多了,旁邊的祁遠也覺察了,他吃不準老天君是否看穿了落瑤的女扮男裝,而落瑤則渾若無覺地觀禮喝茶,再不敢往祁遠的方向看一眼,祁遠惴惴地想,莫非剛纔做過了頭,嚇着她了?
三人各懷心事地度過了這糾結的半天。
好不容易捱到登基大典結束,各位仙家回去小憩了會,準備養足精神觀看下午的選妃大賽,衆仙都很期待這場盛世,畢竟距離上次寧仁選妃,已經過去了太多的時間。
天宮的選妃大賽不同於凡間,爲了考驗將來天后的應變能力,在比賽過程中,有專門負責考覈的仙官會製造一些小狀況,考的就是公主們的臨場反應能力,只有克服困難堅持到最後時刻的,纔有資格進行最終選拔。
落瑤覺得這樣的規則很適合自己,她從小就是個狀況王,自然不怕這樣的突發狀況。也有人覺得不公平,因爲狀況可大可小,可鬆可緊,全在考覈官一念之間。於是,作爲賽場上唯一一個負責製作狀況的天君貼身仙官程譽,一時間收到了不少各國進貢的寶貝,公主的家眷們都想巴結他多手下留情。
程譽是清亁天最板正剛阿的仙,他在祁遠身邊呆了這麼久,自然瞭解祁遠的脾性,若是真收了這些寶貝,恐怕以後都不用出現在清亁天了,況且,他在祁遠身邊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對於身外之物,他根本從不上心。
當程譽把這一堆寶貝悉數謄記在冊子上交給祁遠過目時,祁遠只掃了一眼清單,問道:“落瑤有沒有送?”
程譽:“沒。”
祁遠眉眼淡淡,看不出什麼表情。
程譽又問:“怎麼處理這些?”他這句話有兩層含義,一層是如何處理這些寶貝,另一層是,如何處理這些賄賂的人。
祁遠看也不看道:“先放着吧,以後老天君生辰的禮物,就從這裡挑吧。”程譽的嘴角抽了抽。
與早上莊嚴肅穆的太極殿不同,選妃大賽被安排在華宵殿,老天君和老天后說是要尊重太子的意見,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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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新任天君高高坐在上座,看着滿殿的鶯聲燕語,聞着空氣裡瀰漫的各種水粉味兒,冷漠的臉上面無表情。
下意識去尋找一個身影,眼光輕輕一掃,瞬間柔和下來。
今日的落瑤穿得與往日不同,一身素淨的白裙,頭上一支小巧的白玉簪,極清麗的臉龐上,刷了一層薄薄的脂粉,飽滿雙脣泛着自然的嫣紅,彷彿要透出水來,素雅的白與周圍的奼紫嫣紅形成鮮明的對比,更顯得她如一朵芙蕖清雅出塵。
這朵芙蕖正低頭執着地剝着一個大核桃,剝不開,又用牙齒咬了咬,大概咬開了,因爲祁遠看見落瑤彎着眼睛笑了笑。
祁遠覺得不論是上午的登基大典,還是此時的選妃大賽,這樣靈動活潑的落瑤,總能讓他覺得舒心。
連他都覺得沉悶的登基大典,落瑤卻能端莊地坐一上午,他不明白她爲何要去觀禮,可能是興之所至,可能是好奇,不過他寧願她是特地來看他的,有時候祁遠的思路很簡單,他希望怎樣,便覺得事實本就該如此。
她一向曉得大體,該活潑時古靈精怪,該溫柔時善解人意,該穩重時端莊肅穆,雖然有時候有些荒唐,偶爾會去冒着生命危險摘個果子什麼的,不過以後他在她身邊便不存在這些問題。畢竟她年紀比他小太多,正是愛玩的時候,雖然纔剛滿三萬歲,但是與其他佳麗公主相比,她已經做得好太多了。這幾萬年來,能入得了自己眼的女子,算來算去,好像就這麼一個。
目光轉到她身邊的古琴,祁遠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還會彈琴?唔,和他的愛好一樣,這簡直就是給他量身定做的天后嘛。
落瑤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在身邊盤桓不去,擡頭時剛好撞進祁遠灼灼的視線,微微愣了一下,剛伸出去準備拿核桃的手訕訕地縮了回來,端正了一下身子,對祁遠露出一個禮貌而又矜持的微笑。
祁遠覺得,這笑容也如此雅緻如此與衆不同,這頭也點得輕重適宜,一切都是那麼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