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快見底,桌上的菜也差不多都進了肚子,落瑤拎了蝶燈準備拍拍袖子和倫圖道謝離開。
突然覺得眼前暈了暈,這酒喝着清淡,沒想到後勁這麼大,落瑤兩腳頓時有點輕飄飄,正要一頭往前栽去,卻落入一個漆黑的懷抱。落瑤心道糟糕,不會真有什麼圈套吧。
落瑤聽聞倫圖問她:“怎的這麼不勝酒力,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落瑤心裡警鈴大作,終於露出尾巴了。她記得以前跟着二哥聽戲,戲裡頭的男配角就是這樣假惺惺地對涉世未深的姑娘說:“姑娘住哪兒,我送你。”隨後就這樣引狼入室,隨後男主角就踩着五彩的祥雲出現,救了女主角,兩人從此過着蜜裡調油的幸福日子。
落瑤哀嘆一聲,這個倫圖果然是典型的男配角,只是她的男主角不知道在哪裡,怕是還沒生出來吧?果然孃親說的對,凡是要靠自己,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那就只能得到失望。
她掙扎了幾下,卻絲毫沒有力氣,眼皮越來越重,在一陣白光還未來之前,她只想到一句話:完了,第一次下山就栽了,真是丟師父的臉。之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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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雲山。
弟子們在做晚課的時候發現,今晚他們的師父有點心不在焉,明明是《自在心經》,師父卻念成了《舍利般若經》,衆弟子不敢言,只能默默跟着念。
容淮唸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眼光掃了一圈,在落瑤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隨後掐了掐指,臉色微變,問宋勵:“十二還沒有回來?”
宋勵愣了愣,不明白師父這麼脫線的問法,道:“是的,未曾回來······”話未說完,一陣紫風掠過,容淮已經直接朝殿外飛去。
落瑤腳上的鈴鐺隨着倫圖的步伐清脆地響着,倫圖看着懷裡熟睡的人兒,嘴上浮着一絲笑。
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覺得這姑娘與衆不同,渾身散發着一股靈氣,本想說個別的化名告訴她,可不知怎麼的話到嘴邊還是老實交代了自己的名號,誰曉得她聽了居然也沒什麼反應,還拿鬼來打趣他,殊不知她可以用妖用魔來開玩笑,卻萬萬不能用鬼來開玩笑,因爲倫圖他的的確確是一隻血統純正貨真價實的鬼。
倫圖估摸着她估計是落雲山的人,與世隔絕不問世事,纔不清楚外面的情況。想和她多說幾句,卻不知她如此不勝酒力,難道這山上平時都不讓人喝酒嗎?倫圖嘴巴撇了撇,他的目光落到落瑤腳上,瞥到這對蘭溪鈴,不似凡間之物,她果然是落雲山弟子。
其實以他一貫的作風,他是不會好心送別人回去的,可偏偏看到她卻像着了魔一樣想保護她,居然不知不覺抱着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在落雲山山腳。
山腳旁一塊石頭上刻着三個蒼勁大字,揮斥方遒筆筆深透,正如這山的主人。
天邊一顆流星璀璨劃過,似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只是懷中的仙女此刻正醉醺醺着。
倫圖自嘲地笑了笑,剛想擡腳踏上臺階,一陣白檀香迎面飄來,還沒看清楚是什麼,只見一個紫色的身影如風一樣從身邊掠過,身法輕盈,猶如一道紫色的閃電。
倫圖心裡一驚,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站穩後才發現懷裡一輕,方纔還抱着的人不見了,定睛一看,一個紫袍男子凝眉肅立。
他一手摟着落瑤,一手微覆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懷裡的女子動了動,半夢半醒地喊了句“師父”,趴在紫衣男子肩頭又迷迷糊糊睡過去,叫人懷疑方纔的一聲“師父”是否是幻覺。
紫衣男子見她沒有異樣,似乎鬆了一口氣,隨之探究的眼神從倫圖臉上劃過,倫圖一陣哆嗦,彷彿被削掉一層皮一樣難受。
男子冷着臉說道:“我落雲山與鬼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鬼君此番而來所爲何事?”
倫圖對他一眼認出自己並不意外,把容淮的模樣從心裡過了一遭,猜了個七八分,不卑不亢地說道:“容淮神君無需如此戒備,本尊閒暇時間來到此處,剛好遇上這位姑娘,既然有緣,就喝了幾杯,”看了眼落瑤,又說道,“只是這位姑娘不勝酒力,也不知道是何許人,我猜測她應該是你這裡的人,便想碰碰運氣送她回來試試。”
容淮仍舊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此,多謝。”卻再也不願多說一個字,攔腰抱起落瑤飛馳而去,剩下山門口三三兩兩的螢火蟲發着瑩瑩的光。
倫圖摸摸鼻樑,覺得今天自己的行爲的確有些不合身份,若是平時,他纔不會去管一個喝醉的女子。只是不知爲什麼,面對落瑤的時候,總想着收起鬼氣,對她小心翼翼,儘量用自己良善陽光的一面面對她。
月光溫柔地灑滿落雲山的每個角落,地上像是鋪了一層薄薄的羊脂玉,倫圖站着欣賞了一會風景,踏着月色揚長而去,青石臺階泛出淡淡的光澤,山腳放着一盞蝶燈,隨着風輕輕搖擺,彷彿根本沒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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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瑤醒來的時候,師兄們已經做完早課,她覺得頭有點疼,回想起昨晚似乎和一個叫倫圖的男子喝了點酒,之後,之後是怎麼回來的?又是一陣頭疼。
十一師兄給她端了盆熱水進來,看到她時開始埋怨:“十二師妹,你說你的酒品怎麼就這麼差,醉了就醉了,還一個勁地拉着師父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不能喝酒下次就少喝點。”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師父那是多愛乾淨的一個人,哎。”
這一聲嘆嘆得落瑤心裡發慌,顫着聲音問:“十一師兄,你,你是說,昨晚是師父帶我回來的?”
十一給她擰了把熱毛巾:“是啊,師父本來在給我們做晚課,突然一聲不吭出去了,回來時還扛着個爛醉如泥的你,把我們都嚇了一跳,昨晚上你可鬧了一夜,大傢伙都忙着找東西幫你醒酒。”
落瑤聞言臉白了白,拿毛巾遮着半張臉,問道:“我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彷彿用毛巾遮着就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十一繼續說:“倒是沒說什麼重要的,不過你一直在哭嚷着叫師父,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言難盡。”落瑤用熱毛巾捲成團,敷了敷額頭,認命地嘆氣,看來昨晚上丟臉丟大發了,在師父面前哭成鬼樣,看來酒這個東西,當真碰不得。
十一師兄還在絮絮說着,從師父回來講到幫她醒酒,從幫她醒酒講到幫她洗臉,從幫她洗臉講到師父回去,從······
落瑤聽得心裡越來越沒底,心裡悔恨的眼淚流成一條長河,嘴裡不住地嘆氣。
十一道:“你在這裡光嘆氣有什麼用,山上的樹葉都要被你嘆光了。去跟師父道個歉吧,師父也許念在你是初犯,會原諒你的。”
落瑤看了看十一,覺得有道理,“師父在房裡嗎?”
十一:“去後山打理花草去了,”擡頭看了看天色,“應該快回來了。”
也對,落瑤差點糊塗了,師父平時此刻都會去照料他的花兒,落瑤打發走十一師兄,她獨自在房內思考了小半天。
掐着時間,估摸着師父應該回來了。她走到師父緊閉的房門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落瑤兩手伏地,態度誠懇地說道:“徒兒不聽師父教誨,請師父責罰。”
房內沒有任何聲音。
落瑤心想:看來十一師兄講的不頂用啊,誰說師父會念在初犯原諒自己呢,師父果真是生氣了。能把天族脾氣最好的神仙都氣得不睬她了,可見昨晚她果真是太過分了。
容淮不吭聲,落瑤就一直跪着不敢起來,她捏了捏地上的膝蓋,心想,如果這麼跪個半天,師父應該就消氣了吧。
過了不知道多久,容淮清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在這裡做什麼?”
落瑤有點反應不過來,師父不是在房裡嗎?剛想回答,眼前出現紫色的衣袍,袍下一雙半舊的黑色錦鞋,容淮伸出他潔白素淨的手,落瑤猶豫了一下,把手輕輕覆上他掌心,暖暖的溫度讓她舒心。
容淮好笑地看着她,道:“我剛從後山回來,路過你的廂房去看你,沒想到你倒是精神得很,跑我這裡來了,”修長的手指理了理她額頭的碎髮,就像小時候一樣,容淮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若我不回來,你是打算一直跪下去嗎?”
落瑤耷拉着頭嗯了一聲。
容淮緊抿着薄脣,眼裡滑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隨後故意冷着臉道:“那你倒與爲師說說,何錯之有?”落瑤低着頭,完全看不到容淮的表情。
落瑤悄悄動了動發麻的膝蓋,說道:“徒兒不該瞞着師父偷偷喝酒,聽······聽十一師兄說,還勞煩師父揹我回來。”又馬上說道,“師父你不要生我的氣。”
容淮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剛纔給她理的頭髮又弄亂了,落瑤不知道他爲何這麼喜歡揉自己的頭,若是換做其他師兄,她肯定早就跳起來了。
容淮的聲音低不可聞:“我並沒想過要罰你,只是你一個姑娘家在外怎可如此毫無防備,在一個外人面前酩酊大醉,昨天是你運氣好,若是遇上別有居心之人,該怎麼辦?”頓了頓,又說道,“師父沒有失望,也沒有生氣,只是擔心哪天爲師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呢?”
落瑤似懂非懂,看到師父憂傷的眼神,心裡彷彿被刺了一下:“師父,你不要難過,我下次不會了,以後我不惹你生氣了。”她聽到容淮輕輕的嘆息聲。
風溫柔地吹過臉頰,猶如師父溫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