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偶像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可以把明明不相干的兩人湊到一塊,南宮明和葉軼風,一個活在上古,一個活在當下,卻因爲偶像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以至於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能擁有一個偶像,是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她蠢蠢欲動地也想找個可以在精神上寄託的人物,卻發現偶像這個職位,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勝任。
落瑤決定這件事要嚴肅對待,她問爹爹要了一本天族人物譜,坐在院子裡的小矮凳上認真篩選,爹爹的這本譜,囊括了從上古至今的所有英雄人物,她看得眼花繚亂,選擇一多,反而舉棋不定。每否定一個,就在冊子上劃掉一個名字,直到一大本冊子上的人物都被劃掉,依然選不出來。
不是她條件苛刻,而是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她不認識的,在剩下的三分之一里頭,有些像弗止那樣的上古神仙早已避世,她覺得把這樣的隱士作爲偶像,有點不思上進的感覺。還有些名氣雖大,但是性情古怪,據說很難相處,落瑤覺得既然是偶像,首先脾氣一定要好。
她後來想勉爲其難地讓自己孃親孟芙蓉委以偶像這個重要角色,可是又惴惴地想,萬一以後說出去,自己人選自己人,似乎會落個裙帶關係的嫌疑,一想到這,落瑤很嚴肅地把她孃親劃掉了。
於是,落瑤的童年就在二哥不停地炫耀他偶像的光輝戰爭史,與自己搖擺不定地選擇誰作爲自己偶像的糾結過程中,一去不復返。
葉軼風的偶像南宮明死後,他的夫人也跟着殉情,天君爲了彌補南宮氏,在衆仙面前承諾,爲他的獨子寧祁遠聘下南宮氏唯一的遺孤南宮蔓蝶,並把她接到清乾天當兒媳婦撫養,只等她到了待嫁的年紀就與祁遠完婚。
落瑤嘆了口氣,怪不得這靈霞宮的侍女這麼恨那個帶着拖油瓶勾搭太子的女仙,原來是在替她們主子抱不平啊,真是兩個忠心又貼心的侍女。
一句冷冰冰的話打斷了落瑤的遐思,只聽祁遠道:“睡了五百年倒是有點不記得事了,如今掌燈是需要用嘴的嗎?”落瑤看到他嘴角微勾着,但是臉上絲毫沒有笑意。
落瑤差點忘了,祁遠在清乾天還有一個稱號,資深毒舌太子。
她本來不相信,因爲自從認識他,她對他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望月山溫泉旁初見的那位翩翩美男身上,而此刻的他,渾身散發着尊貴高冷的氣質,天生的貴族氣息張揚,冰冷得讓人無法接近,落瑤暗自道,今日算是開了眼界,這一趟果真沒白來。
不等兩位小侍女答話,祁遠的聲音又輕飄飄地傳來:“你二人直接去地藏菩薩那兒給亡靈唸經超度吧,不用回靈霞宮了。蔓蝶問起來就說是我的主意。”後面那半句似乎不是對着她們說的。
“程譽這就去安排。”落瑤這才發現祁遠身後還有個仙官模樣的仙官侍候着,看了他的穿着,纔想起來是前幾天在太子的耀清宮中見過的那個仙官,原來叫程譽。
落瑤本來想着好好捉弄這兩侍女算是小懲大誡,卻沒想過要把她們逼到如此地步,畢竟這兩人是蔓蝶的人,她不希望剛到清乾天就跟未來的太子妃樹敵,她不知道祁遠爲何突然這麼生氣,說道:“這地藏菩薩那兒哪比得上靈霞宮,連喝口涼水都要行百里路,還要不停地念經,忍受亡靈冤魂日日在耳邊啼哭……”
她本想替這兩個丫鬟向祁遠求情,可誰知未說完,兩個侍女的臉就如紙一樣慘白,在暖陽下抖得像秋天的枯葉,彷彿犯了什麼大忌一樣,僵着不敢動,落瑤不解,看向那個叫程譽的,這個程譽看上去比較好說話,她拼命地向他使眼色。
程譽沒留意到眼角快抽筋的落瑤,他很早就已經跟在祁遠身邊服侍,這*九州要說了解祁遠的人,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他曉得此刻祁遠雖然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但心裡只怕早已怒火滔天,因爲太子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而且這兩個小侍女實在太粗心了些,在八的時候沒看看周圍是否有什麼動靜,最重要的是,沒看清八卦的主人公在不在。
祁遠平日裡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雖然對什麼都抱着無所謂的態度,與其說是彬彬有禮,倒不如說是淡漠疏離,今日雖然輕飄飄一句話責罰了兩個侍女,但程譽真實地感受到了他內心非比尋常的憤怒,他特同情地看了那兩個丫鬟一眼,什麼人不能議論,偏偏要議論太子的是非。
落瑤認識祁遠並不久,不瞭解祁遠平日的作風,自然沒有程譽這般糾結。
落瑤見程譽沒反應,得不到期望中的提示,只能暗自琢磨着:蔓蝶是祁遠的未婚妻,她宮裡的人議論是非誠然不對,但作爲她的未婚夫,肯定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從輕發落這兩個丫鬟,只是今日卻有她這個外人在場,當着一個外人的面,肯定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放水,這麼一想,落瑤有點內疚,若不是她一時興起聽這個牆角,這兩個丫鬟也許不用遭遇這麼悲催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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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譽帶着兩個腳發軟的小侍女走了。
落瑤看着祁遠面無表情地站着,他大概是在思索怎麼跟蔓蝶交待今天的事,落瑤嘆息着,但願程譽能懂祁遠心底的真實想法,沒有糊塗到真的把那兩個丫鬟領到地藏菩薩那裡。
一下少了三個人,周圍有點靜謐,落瑤有意找個輕鬆點的話題:“對了,待會蔓蝶公主也會去吧?”未想到甫一問出口,落瑤就明顯感覺到祁遠的臉色一僵,半晌道:“她生病了,今日不去。”
落瑤心裡又是一陣唏噓,怪不得今日火氣這麼大,原來是未婚妻生病了,可也不能趁她生病就去招惹別的女仙啊,她因爲兩個丫鬟的事情,對蔓蝶有點愧疚,打算替蔓蝶開導她未婚夫,就當還她一個人情吧,於是道:“蔓蝶公主生病,你就該多陪陪她,爲什麼還要去私會旁的女仙呢?讓蔓蝶宮裡的丫鬟都知道了,這樣實在太不妥了,況且人家連孩子都有了,你更不該……”
未說完,祁遠變了臉色,粗暴地打斷她:“我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人?”他眸子裡似是有千年寒冰,能淬出一把把冰刀來。
落瑤心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第一次見面你就把我看了個光。
兩人正僵持着,鼕鼕咬着不知道從哪兒摘來的半根草,仰起圓圓的腦袋問:“乾爹乾孃,什麼是拖油瓶啊?”方纔冰冷的氣氛彷彿柔和了許多,只見祁遠蹲下來,捏了捏鼕鼕的臉蛋,臉色柔和地說:“它的意思是心肝寶貝,比如說,鼕鼕是乾爹乾孃的心肝寶貝兒。”
一連兩個“心肝寶貝兒”聽得落瑤身子抖了兩抖。鼕鼕開心地朝祁遠咧嘴笑了笑,高高興興地牽着落瑤和祁遠朝霽月亭走去。
經過剛纔的教訓,落瑤深刻體會到天宮裡謠言的生猛,程度不亞於芙丘國,爲避免步那位女仙的後塵,落瑤覺得該避嫌時還是要避一避。快走到亭子的時候故意拉着鼕鼕慢幾步走在後頭,等太子進去後才慢吞吞走過去,找了個角落坐下。
霽月亭背倚仙山,四周飄花如雨,山上的桔梗花不多不少,將將開滿一座山頭。
亭當中坐着天君天后,兩旁連着廊橋,地上鋪滿了厚厚一層蓮花毯。
廊橋上每隔一小段放着一個矮几,矮几後清一色棗紅色的花鼓凳,旁邊站着侍候茶水的侍女,水綠的衣服在這亭中讓人心曠神怡。
一股五彩的清泉在亭子周圍細波盪漾,幾尾紅鯉在碧泉中探頭探腦若隱若現。凡人常說的人間仙境,就是這樣的景緻吧。
太子寧祁遠完全沒有半點欣賞的興致,目不斜視地向亭中快步走去,身後跟着不知什麼時候從地藏菩薩那兒回來的程譽。
所過之處,神仙們紛紛下跪行禮,祁遠輕揮袖袍示意衆仙免禮,腳步卻不停,臉上帶着一絲笑意,與身後面無表情的程譽形成鮮明的對比。
程譽的膚色其實要比祁遠白上許多,與其說白,倒不如說是缺少血色,有點常年曬不到陽光的感覺。平日裡大家的目光都放在頭上光環閃耀的太子祁遠身上,很少關注旁邊的程譽,今天這麼一打量,落瑤驚奇地發現,這個程譽也長了一副好皮相,只是他木頭般的表情實在太辜負這張臉。
落瑤坐在亭子的角落,肆無忌憚地打量這腳下生風的主僕二人。
似乎感應到什麼,祁遠突然停住腳步,轉過頭往落瑤的方向掠了一眼。
落瑤被祁遠當場逮個現行,幾千年沒跳過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了幾下,她馬上閃開目光掩飾內心的慌亂,低下頭嗑瓜子,表情肅然。
鼕鼕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乾孃你臉紅什麼?”
落瑤用手捂着臉,遮住頭頂迫人的視線,對鼕鼕低聲道:“誰臉紅了,這叫氣色好。”
鼕鼕的大眼睛在她臉上掃了幾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落瑤騰出另外一隻手,把桌上的果盤推到鼕鼕面前,“多吃點水果,你的氣色也會跟我一樣好。”
這番話落到不遠處的祁遠耳裡,只覺順耳得很,他滿意地看了鼕鼕一眼,嘴角不經意地揚起來。
正跟着祁遠低頭走路的程譽沒料到祁遠會突然停下,悴不及防差點撞上他的後背,祁遠伸出一根手指頭抵住程譽的肩膀,防止他撞自己身上,隨後肅了肅神色,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落瑤低頭嗑了會瓜子,感覺到停留在頭頂的目光散去,緩了緩心神,打量起鄰座的仙友。
今天老天爺似乎待她不薄,左手邊這位仙友長得十分養眼,雖然落瑤甚少出門,但是對於清亁天風流倜儻的情聖梵谷神君,還是略有耳聞,因爲此君手上總是執着一柄嵌了紅貝殼的騷包的翡翠摺扇。
相傳這位梵谷神君的一手丹青與祁遠的琴技並稱雙絕,不知俘獲了多少女仙的芳心。梵谷君在天上是個不大不小的官,說不大,是因爲他所擔的仙務,對於某些人來講可有可無形容虛設,說不小,是因爲他不隸屬於任何神官,因爲他掌管的,是整個天界的笑容。
可是落瑤瞧着他表情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因爲這位風流公子看着眼神閃爍到處獵豔,卻時不時地瞥向一處地方。
落瑤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個靈動的黃衣仙子正在每個桌上分楊梅,時候跟了個學徒模樣的小仙,落瑤眯着眼看去,這楊梅似是剛摘下來,顆顆飽滿,她有點迫不及待想嚐嚐。
看了一會,梵谷似乎覺察到旁邊坐了個人,轉頭看了看她,落瑤看到梵谷眼裡劃過一絲詫異,隨後消失不見。
出於禮貌,她想說幾句什麼寒暄的話,想聊一聊天氣什麼的,卻發現自己對清亁天的天氣一無所知,沒什麼可談,且這位梵谷君似乎也沒什麼說話的*,他微一頷首算是和她打了個招呼,又回頭繼續盯着那位楊梅仙子。
落瑤撇撇嘴。
絲竹之聲響起,一羣鶯鶯燕燕抱着琵琶緩步入場,宴會開始了。
按照慣例,凡是君後雙雙出席的場合,場面必定十分莊嚴板正,衆仙定會擺出一副太極殿朝會的樣子,唯一有區別的是,在太極殿朝會上是站着的,而在霽月亭,可以放鬆地坐着,不變的,是臉上的神情。
這次的宴會也沒有例外,早知如此,不如不來。
但宴會之所以爲宴會,就是要以宴會友。不多時,有幾個神仙已經按捺不住,端着酒杯給君後二人敬酒,只是,他們如此嚴肅的表情彷彿是捧着奏摺去稟報,落瑤看着有點想笑。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宴會很沒意思,瓜子也磕得差不多了,正想偷偷溜出去四處走走,走之前往亭子正中望了望,想跟祁遠示意一下,畢竟他們算是認識一場,不打個招呼就走,似乎不大禮貌。
那一頭的祁遠正在和天君耳邊低聲說了什麼,落瑤想了想,算了,反正她住的地方離他不遠,回去後再說吧。
正牽着鼕鼕準備離開,亭中的樂聲突然消匿,彷彿有意與她作對一樣,天君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傳來:“光聽歌喝酒甚是無趣,方纔太子提了個有趣味的建議。”說完微微笑着看向祁遠。
衆神仙也看向祁遠,滿是疑惑。
祁遠微一頷首,示意一個小仙女拿過一個花盞。他用自己的酒壺親自倒了一杯酒,置於花盞內,微微一笑,說道:“其實這本不算新奇的玩法,傳聞凡間文人經常以此會友助雅興,藉着今日衆仙家齊聚,我們也附庸風雅一回。”
說完向那個小仙女點點頭,小仙女把花盞輕輕放入旁邊的靈泉中,“花盞繞水而行,本宮同時撫琴助興一段,琴聲終止時花盞所在之處的仙家可以隨興表演一項才藝。”說罷長袖一揮,面前化出一張流光溢彩的琴,與太子身上白色的錦袍相映成輝,燦然讓人睜不開眼睛。
衆仙一陣譁然。
清乾天上的神仙都是藏龍臥虎各有所長,不怕才藝多,就怕沒機會顯擺,表演才藝自然不是問題,他們之所以激動,是因爲傳聞太子的琴技出神入化,一首《月啼》曾讓岐山的鳳凰繞着耀清宮盤旋整整三日。
最關鍵的是,從來無人能有幸當面聆聽太子撫琴,在場的女仙們頓時兩眼放光一掃先前的矜持模樣,齊齊挪了挪屁股朝前坐,生怕漏聽了一個兩個音,即便聽不懂,也可以在親戚朋友跟前炫耀一番。
祁遠垂眸輕撥了幾個音,一陣清逸脫俗的琴聲從指下娓娓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