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幅員疆域和人口規模而論,十二諸侯領足以和古時華夏的春秋列國相媲美。而黎陽領就算在十二諸侯國中也是排名前六位的雄邦,而統治此雄邦的尊貴君主,此刻就身邊指點江山,欣然介紹着黎陽的風土人情。
如此破格的待遇,哪怕谷辰再怎麼遲鈍也該猜到背後的真意,但卻很難感到愉快。
老實說,在地球那邊“效忠君主”、“獻身侍奉”等等已是早被掃進歷史垃圾堆中的概念,而谷辰也全然無意重塑自己的價值觀。成爲鄔府家臣肯定免談,但把少監司當成單純領薪水做事的某項職業,那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然而問題在於,谷辰實在不太願意在女上司的手下做事——作風強硬又是年長女性再加上頂頭上司的身份,對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的谷辰來說,這樣的人物簡直就是天敵般的存在!屬於是那種職務上儘量別扯上關係、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的類型。
當然這點或許只是個人偏見,不過既然難得穿越到了異界,谷辰確實更想過上與緊張職場無緣的悠閒生活。也因此當女掌府若無其事地看過來時,谷辰已猜到她要說什麼了,而自己的回答也已在心裡定了下來。
“在十二諸侯領中,我黎陽雖坐擁南蠻木鐵的豐饒資源,但論坊術水平卻比中原諸國來要落後不少。我看谷卿對坊術極有熱忱,而晁翁對你又格外欣賞。既然如此何不乾脆到黎陽府來做出一番事業,也不辜負谷卿的大好天賦。”
“掌府的盛情相邀,讓鄙人感激涕零。”谷辰向鄔言拱手行禮。“谷辰雖是閒雲野鶴之身,但也知曉國土恩重的道理。此地於我有收留供養之恩,倘若黎陽將來有難,我必竭力相助。”
“若黎陽有難,必出手相助嗎……”
這句承諾是谷辰當前所接受的最大底限,也和女司書當初給鄔言的建言相差無幾。
只是對渴望把這枚潛力非凡的棋子納入手中的女掌府來說,這顯然不是能令她滿意的答案。兩次相邀都沒能打動眼前準造的心,令鄔言眼中浮現出掩不住的失望神色,但這時候不將其顯露出來便是君主的器量了。
“雖然我更期望谷卿能到身邊助我的,但這樣……也罷了。”
鄔言嘆息着搖搖頭,就像要疏解鬱悶般的把視線移到前方的風景上。而旁邊谷辰也找不到話來接口,於是乾脆也有學有樣。山坡上颳起陣陣山風,這對身份相差懸殊、也全無曖昧關係的年輕男女,暫時就這樣並肩眺望着遠處。
過了大概半刻鐘,首先發出“咦”聲並打破沉默的是鄔言。
“那是什麼?”
從坡頂朝下俯視,方圓數十里的地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引起鄔言注意的是西南林地的一角。
“好像,有人影?”
谷辰把目光移過去。因距離太遠而看不真切,但隱約可見有一組人馬正沿着林地邊緣快速移動着。那隊人馬的移動稱不上規整,在組織上也似乎陷入混亂。至於造成其倉惶逃亡的緣由,大概就是那些正從後方林地裡不斷竄出來的大羣泥色荒怪。
“荒怪,在攻擊商隊!?”谷辰看得大吃一驚。
“不是商隊,是逃難的聚落民。”旁邊的女掌府,以冷靜得感覺不到情緒的聲音糾正着坊師。“夏季是荒怪族羣格外活躍的時期,有些聚落頂不住荒怪襲擾,其住民會放棄聚落而集體逃荒,到本城避難。並不是什麼罕見事情。”
鄔言說聚落民逃難並不是稀罕事,但拓荒者姑且不論,谷辰還是初次見到普通民衆被荒災凌迫的光景。谷辰腦海裡浮現出拖兒帶女的聚落民隊伍,遭遇荒怪追殺而哭嚎奔跑的悽慘光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對了,叫羽騎營過來……”
“來不急了。等羽騎營集合再去的話,那邊不會再剩下什麼了。”
鄔言冷靜斷言着,眯眼觀察下方林地數息,隨即轉身翻上自己的紅羽陸禽。
“聯絡羽騎營就交給你了,谷卿,我去擋上一陣。”
鄔言從鞍座處摸出兩枚信號筒丟給谷辰,隨即一抖繮繩,火雀便猛然衝了出去。接過信號筒的谷辰似乎在背後喊着什麼,但木鹿憑體先前因摩擦熱而燃燒殆盡,這時候他也沒法再喚出坐騎來跟鄔言同行。
當然,坊師缺乏武力是衆所周知的常識,鄔言也根本沒想過帶某人去衝鋒陷陣。
何況坊師本身都是需要重要護衛的對象,所以鄔言纔會給他信號筒。羽騎營的演練場距此不遠,只要順着煙信找過來就能把谷辰納入保護,不過到時候林地邊緣的騷亂恐怕也已落下帷幕了。
“要趕上啊,火雀。”
鄔言拍拍坐騎的脖子,抽出了腰後的長鞭。
……………………
荒怪從靈梵中蘊生,以土石金木等元素形體活動的它們,其實並不依靠飲血食肉來維生。而荒怪之所以會襲擊村寨聚落和過往商旅等,要麼是爲了守護地盤,要麼便是想掠奪其中的人造物器。
好比鐵器的鐮刀鋤頭,或貨幣的銅判銀元等,這些自然界無法生成的元素物器對荒怪有着鮮花於蜂羣般的致命吸引力。爲得到它們,荒怪甚至不惜離開地盤去攻擊人族聚落,這樣情形在夏季尤爲嚴重。
若是聚落民們乖乖放棄那些物器逃走,荒怪倒也不會特別想去追擊。但問題是不管貨幣的銅判銀元,還是工具的鐮刀鋤頭,都是聚落賴以維生的珍貴物資,倘若是放任它們被荒怪吞噬殆盡,那恐怕等不到明年耕種聚落全體就得餓斃。
聚落民爲守護物資而不得不與來襲的荒怪開戰,然而缺乏靈藥蘊器的他們,很難對抗無論數量力量上都佔優勢的荒怪族羣。有拓荒者來支援還好,但有時候拓荒者實在趕不上,頂不住的聚落民們只能把聚落的值錢資產都打包裝上籠車,然後拋棄聚落暫時逃到本城,待到夏季過後再重返回家園。
像這般的例行活動,被稱爲“逃荒”。
離開了陷阱圍牆的守護,逃荒中的聚落民特別脆弱。
沿途荒怪會頻頻襲擊進行中的籠車,而對屠戮試圖反抗的聚落民一事,無血無淚的荒怪們也不會有特別猶豫的理由。身爲黎陽掌府,鄔言就曾見過好多次爲守護資產而與荒怪拼到舉族團滅的聚落。
那支被泥怪襲擊的聚落民也是如此。僅靠血肉之軀跟荒怪對抗,倘若放着不管的話,恐怕不消片刻就會步上相同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