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谷辰租下當坊組據點的商館,是一幢帶庭院的兩層石造建築。其規模在商館中算不上大,然而對小型坊組來說卻依舊寬敞到堪稱奢華的空間。
要打理這般的寬敞空間自然需要相應的人手,雖然最初這份重擔都壓在侍女阿妮及其兄小乙身上,但前陣子一批常夏宮出身的幹練侍女轉而配置到了格物坊,這大大充實了坊組的家政系人手。阿妮得以鬆口氣,而小乙也總算可以專注到坊主助手的職務上了。
格物坊本館分上下兩層,包括侍女跟炊務等家政系人員,其寢室設置在靠近職場的下層。女司書雖是統管坊組家政人事的要員,但身爲坊副的她還必須擔負起輔佐坊主的職務,因而其私室設置在本館二層,私室中設置着用以處置雜務的讀書檯,另外還有一處用於人事相談的小客廳。
相比起常夏宮裡那處時常配置着五十人以上侍女的寢館來,這間前後二十平不到的私室可謂格外寒磣,然而若從生產性來看結論卻會是相反。鄔真在這處二十平不到的私室裡鉅細靡遺地掌握着坊組的運營,就和以前任職坊造司時住的司書寮舍相仿。
相比起他人負峽管理的司書寮舍來,格物坊的環境還要更合鄔真的心意,因而最近數月來女司書在這間私室中度過的夜晚,要遠遠高出返回常夏宮的次數。
比起流連風花雪月,更習慣於司書職場。
比起沉醉花前月下,更熱忱於建設領邦。
倘以諸侯公主的標準來評判,女司書毫無疑問是偏離常識的存在,不過其姐鄔言在這方面要走得更遠。而就事實來說,經歷戰亂的黎陽領在內憂外患下還能維持住眼前的穩定局面,可以說全靠鄔言鄔真兩姐妹的努力跟手腕,這也是黎陽民間流傳出“鄔氏有好女”的佳話根源。
掌府女傑跟賢德司書,倍受黎陽子民的愛載,然而在諸侯世族的眼裡,這樣的兩人則無疑跟女德或魅力等絕緣。再加上兩人年齡均已超過二十歲,故而就算有諸侯鄔氏的強橫家世當背景,在那些門當戶對的諸侯世子中大概也沒人願意迎娶這樣的新娘。
據說以前一段時期黎陽公曾相當熱忱解決女兒的婚事,但因諸般逆緣而遲遲未有進展。隨着年齡增長,長女鄔言對自身姻緣貌似已徹底放棄,次女鄔真雖受到來自父姐的殷切期盼,但身邊卻並未有任何徵兆出現。
倘若兩女兒到最後都保持獨身,最壞情況下鄔氏恐怕不得不從血緣稀薄的分家中收一繼子來繼承家業。倘若真這樣做,以勇武聞名的鄔氏無疑會從此淪爲諸侯的笑柄。據說後來黎陽公之所以會跑去西境要塞蹲守,就有羞對先祖,以及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因。
西境要塞與領都相距甚遠,因而黎陽公也無從知曉,自己女兒身邊的狀況似乎已多少起了些變化。
雖說起了變化,但也不是說就肯定會朝着衆人期盼的方向去演變。畢竟當事人並非具備強烈野心或執着的人物,隨意插手說不定反而會扼殺掉希望的萌芽。好比芭芭拉女吏那般派遣侍女提供側面支援,差不多就已是極限了。
在女司書來說,比起解決個人問題來,想辦法改善黎陽領當前的窘困狀況纔是更優先的事態。而這方面的指望,很大程度上得落到格物坊主身上。
“呼……”
鄔真放下沾着墨水的龍骨筆,微微呼出口氣。
硬木雕制的讀書檯上,以煌石精製的江月燈正放射着光彩。煌石迸射的耀目光彩經琉璃罩的過濾,變成類似皓月般的淡白光華,在案桌上投射出足以媲美LED燈的照明來。
這盞坊師所造的江月燈,乃是最常用的民間蘊器之一。只要貫注蘊力,燈中煌石就能持續亮上大半時辰,用起來相當方便。雖說鄔真所用這盞是進貢常夏宮的物器,裝飾精美而價格不菲,但民間用的江月燈裝飾樸素而價格也要便宜不少,就連尋常士族家庭也有配置。
“資金,人手,物資,還有場地嗎……”
藉着江月燈投射出的光華,鄔真仔細檢查着手裡的清單。
日間女司書跟自家坊主相談,算是大致確認了格物坊接下來的方針。
那輛簡鎧是格物坊最新的造物,也將成爲此後坊組生產運營的核心。簡鎧不具備鎧車那般的逆天性能,但卻通過大幅簡化結構而具備了鎧車無法比擬的生產性。當谷辰說出“要多少就可以造多少”這句話時,別說鄔真被嚇得呆然,就連飛燕都是滿臉錯愕地看過來。
就算性能比鎧車稍弱,但簡鎧毫無疑問可被歸於“重機”之屬。
能批量生產重機類蘊器,那已是國之重寶、上造坊組才能做到的事情。
黎陽領當前並無上造坊組,在其過去歷史裡也從未出現過。甚至把商領成湯加十二諸侯領一併加算,其中坐擁上造坊組的領邦也不過僅有三塊,並且無不是國力繁盛、威震鄰邦的霸主。
然後現在,突然間,黎陽領居然也獲得了這般的國之重鼎!?
開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好吧!?
還好從認識某人以來女司書就沒少受驚嚇,也多少鍛練出見怪不怪、寵辱不驚的精神力,當時連喝了兩杯香草茶來鎮定精神,並勉強沒暈過去。
雖然沒有鎧車那般的逆天性能,簡鎧的載重也要高於蓄力拖拽的籠車,而腳程上更是將緩慢的馱獸甩得無影無蹤。倘若能實現量產,那勢必給黎陽領帶來無以估量的影響!
當然,其真正定型至少得等到郭備組回來後,而到實際投產爲止肯定還要經過諸多麻煩步驟,但那些只不過是按部就班推進的事項。真正決定簡鎧量產的關鍵因素,其實在谷辰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確定下來。
這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話,黎陽領很快就會擁有自家的簡鎧重機,以及能批量生產重機的國寶坊組了。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直到現在女司書都還感到難以置信,腦袋也暈呼呼的。唯獨目光落到手裡的清單上時,才稍稍能生出把握現實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