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閒飯的”那句話還沒蹦出來,旁邊女劍士的目光便狠狠砍了過來。銳利劍氣有如冰冷劍鋒般抵在咽喉,獸使渾身一顫,當場噤聲。
惱怒的不光是女劍士,另一邊的白髮少年也是皺眉瞪過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背後竟陡然升起一枚碩大水球。水球內蘊着強悍水壓,波紋泛動間,那摧毀石蟻羣的連珠水箭彷彿隨時可能射出。
“唔呃……”
被兩大高手的精神所鉗制,崔五渾身涌出難以抑制的抖顫。
哪怕先前被石蟻圍毆咬噬時,崔五也不曾恐懼如斯。而此刻仰望着籠車上那位手握繮繩、氣定神閒的青年時,崔五卻真實感受到那股無以逾越的威壓,進而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你們啊,別嚇着人家。”
大概察覺到崔五的緊張情緒,谷辰朝飛燕小乙擺擺手。女劍士默然收斂了劍氣,而壺怪大概是掂記着當初藤索怪的過節,射出一枚水箭在獸使腳邊打出大洞,隨即才冷哼着散去水球。
崔五低頭看着腳邊深達數尺的凹洞,臉色隱隱發白。
水箭射來的瞬間他躲都沒法躲。若不是谷辰招呼的話,單是那水使就有輾壓馱隊的實力。而反過來看的話,這樣厲害的高手居然被谷辰一喝便收斂敵意,亦說明他們對谷辰已是心悅誠服的追隨。
能收服兩大高手,那吃閒飯的究竟何方神聖!?
“抱歉崔老大,小乙剛拿到靈武還不太熟練。”
“不、不礙事……”
如此迴應着的崔五內心震惶不已,甚至不敢擡頭去看谷辰的臉。
雖然崔五相當惶恐,但嚴格說起來,當初在日升昌時,馱隊首領的崔五和分社難民的谷辰並無多少接點。要說崔五頂多也就是跟着分社夥計鄙視下“吃閒飯的“而已,此刻他之所以心虛如斯,其實一大半都是自己嚇自己弄出來的。
另一方面對谷辰來說,既然沒有被欺辱的事實,那趁機打擊報復的盤算當然也不會出現在選項裡。低頭打量着眼前滿身狼藉、緊張到甚至不敢擡頭的馱隊首領,谷辰心中涌出一股相當奇妙的感觸——
好歹崔五也是有“獸使”稱號的名人。
令其敬畏如斯的,當然不是手握繮繩的自己。
要是換個場合相遇的話,哪怕谷辰再怎麼熱情招呼,結果頂多也只會得到崔五的白眼而已,搞不好還會被罵上幾句“吃閒飯的少特麼厚着臉皮來攀關係”之類的難聽話。
讓獸使及馱手摺服的,是先前小乙跟飛燕的驚豔表現。
一劍斬滅石蟒的飛燕自不用說,小乙與壺怪搭配的連珠水箭,亦發揮瞬息摧毀石蟻羣的超卓武力。對被石蟻羣給逼到團滅邊緣的馱隊來說,那兩人堪稱天降神兵般的救星。而這樣的兩名高手卻對谷辰恭敬服從,自然也把谷辰地位擡到衆人只能遙遙仰望的高度——
對坊師來說,招攬從者的意義大概便是如此。
聚砂成塔,聚人成黨。坊師本身缺乏武力,因而獨身時很容易被狀況所左右,不過其麾下坊組卻聚集着諸多優秀的從者。這些從者有如手足般爲坊師所驅策,進而令坊師能隨心所欲地活動,做出許多超脫常軌的事情來。
從者本身,即可被視爲坊師的力量。
而持有力量者,便會在乘黃受到尊敬。
看着眼前敬畏低頭的獸使、以及周圍紛紛瑟縮顫抖的馱手等,谷辰初次認識到自己此刻大概也踏進了那“持有力量者”的位階中的事實。
這項認知最初令谷辰相當錯愕,但錯愕之餘,心中卻並沒想象中的那般嫌惡。谷辰畢竟也是人,雖然沒有耀武揚威的意圖,但相比起日升昌時受盡白眼的情形來,眼前廣泛敬畏的感覺自然要好上許多。
“話說回來,現在該怎麼收拾呢?”偏頭打量着傷痕累累的獸使及馱隊,谷辰開始考慮該如何給眼前事態收拾善後。
畢竟先前出手時他倒沒想到受襲擊的會是崔五的馱隊。雖然就這樣離去也沒啥問題,但考慮到與日升昌的因緣,總覺得不做點什麼就特別浪費似的……
……………………
馱隊穿行外域,依靠運輸物資來往乘黃諸城而營生。
外域有衆多荒怪棲息,馱隊遭遇荒怪的機率自然不小。能避免物資免遭荒怪襲擊當然是最好的情況,退一百步,就算無法避免襲擊,在襲擊過後能否立即重振旗鼓,也是評價一支馭隊優秀與否的重要參數。
崔五的馱隊正好是這樣一支擅長損管的優秀隊伍。確認小石蟻已被摧毀殆盡後,馱隊立即轉入損管程序。指揮馱手們救治傷者、修理籠車及整理物資的不是別人,正是擔任崔五副手的小撮胡。
石蟻羣的突襲摧壞了三輛籠車,另外還有兩頭馱獸受輕傷。物資損失儘管稱不上嚴重,但多虧先前那陣沒頭沒腦的石雹雨,馱手們差不多是人人帶傷,其中甚至不乏被石蟻襲擊而重傷之人。
通常遭遇這樣的傷亡,馱隊恐怕會陷入數天動彈不得的境地,然而今次他們卻非常幸運。不但遇到雷劍使等出手退治石蟻羣,甚至還有補師願意幫他們治療傷勢。
“喂,把胳膊伸過來,治療前先拿水清洗下傷口。”
“笨蛋!不許抓繃帶,無論多癢都給我忍着!”
籠車拼成的臨時窩棚裡,谷辰叫崔五把受傷馱手都集中起來,然後依次用小愈水替他們治療。
馱手們受的大都是皮外傷,而谷辰自煉的小愈水靈梵又尤其濃郁。尋常外傷只清理好傷口,塗上小愈水後再稍稍包紮,便能迅速痊癒。就算是比較嚴重的內傷,喝下小愈水也至少能保住傷者暫時性命無憂。
“老爺,我……我沒啥錢,可以先不治嗎?”
“喝下去先喝下去,別擔心錢的事兒。”
對習慣刀口舔血的馱手們來說,何曾受過坊師親自施藥這般的優厚待遇?捂着繃帶包紮的傷口,馱手們一個個感動得眼淚汪汪,只差沒抱着谷辰的大腿嚎啕大哭了。
離谷辰不遠的籠車上,換上新衣的獸使崔五半倚而坐。儘管今次馱隊算是絕處逢生,但崔五臉色卻難看得像被籠車壓扁後又曬乾的蜥蜴。
在其視線前方,那位一劍斬滅大石蟒的女劍士就在谷辰身後。女劍士手裡拿着一本筆記簿,眼睛則緊緊盯着谷辰治療的動作。只見谷辰每用掉一支小愈水,女劍士就會在筆記簿上劃一筆。
不知不覺間,谷辰腳邊已堆了十幾二十支竹筒。
崔五看得心驚肉跳,有種纔出狼窩又入虎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