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躲避敵人的追殺,孩子們的隊伍幾乎每天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行軍。而且因爲這支隊伍以孩子爲主,沒有戰鬥力,只能馬不停蹄地往安全區趕。晚上看不見道路,帶隊的人點了幾個火把,其他人不能點火把,是擔心目標太大把敵人引來,所以大家只能踩着前面的腳印走,經常摔跤。爲了躲避敵人追擊,不走大路,涉山溝攀懸崖,就是下雨天衣服溼透了,也不敢放慢腳步。
每次在通過敵人封鎖線的時候,負責保護的戰士就會壓低聲音這樣再三囑咐這些孩子們:
“不要吵鬧,不要講話,會把敵人引來的。”
這對於小孩子們很殘酷,有的孩子常常會因爲敵人逼近而被嚇的尿褲子。負責護送的戰士嘴裡常常都在念叨:“到了黃河就好了,過了黃河就安全了。”
然而,撤退隊伍行至黃河邊才發現,以前的所謂危險,和登船渡河相比簡直不算什麼了。度過黃河纔是整個轉移過程中最驚險的時刻。
渡河是凌晨時分,後面胡宗南的軍隊就要追上來了,胡亮和其他孩子們慌忙組織渡河,但是渡船僅有二十幾條,幾百孩子必須在半小時內全部上上船過河。
胡亮和袁徵當時是少年,不用別人幫忙,自己爬上船,然後還要幫助大人們安頓其他小孩子。有些沒有能力自己上船的小孩子,就被戰士一把抓住,像扔包袱一樣往船上扔,船上有一人接着。時間緊迫,根本顧不上會不會傷着孩子、嚇着孩子。由於天太黑,有的孩子沒有扔到船上,掉進水裡又被撈起來。
快入秋的河水有些冰涼,孩子們身上都被弄溼了,蹲在船上瑟瑟發抖,但是大家誰也顧不上了。
當敵軍到達時,還有一些人來不及撤離。這些沒來得及撤離的人,後來都犧牲了,連孩子也不能倖免。因爲敵人揚言絕不留下紅軍的根。
渡過黃河之後,胡亮和袁徵就參軍入伍了。胡亮喜歡打仗,進了作戰部隊,袁徵喜歡武器,正好兵工營需要人手,他就成爲一名兵工。胡亮在戰場上英勇作戰,表現突出很快得到提拔。兩年後,胡亮成爲華北野戰軍的一個連長。袁徵經過短時間的學習,迅速掌握的常規輕重武器的維修,爲保障作戰部隊武器供應立下功勞。三年後成爲兵工營營長。
巧得很,二人在這個徐州戰場上再次相遇,並建立了聯繫。
謝晉元從戰地醫院大院出來的時候,手裡緊緊攥着這一張極爲重要的紙條。他一掃之前的萎靡,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朝氣蓬勃。
他一路走來,東問西問,終於打聽到兵工營就在附近七八里遠的一個村子裡,於是就拿着紙條找過去。
到了村子裡,有個解放軍戰士聽說他是來找袁徵營長的,馬上將他領到了一個首長面前。謝晉元悄悄的打量一下,發現這個袁徵是個圓臉,一臉憨厚福相,很敦厚,身材也壯實,給自己的感覺就好像是跟老家的鐵匠,不像一個首長。相比之下,胡亮身材瘦削挺拔,眼光犀利,更像一個首長。
“報告營長。這個老鄉說說來找營長的。”
袁徵一揮手,這個戰士轉身離開了。
謝晉元神情很拘謹,將手裡的紙條遞出去。袁徵接過紙條看了看,問道:
“你是胡亮的什麼人?”
謝晉元不識字,不知道胡亮在紙條上些的是什麼。他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叫謝晉元。我以前是支前擔架隊的民工。胡亮首長是我從戰場上救回來的,所以我們認識。”
“哦。原來是這樣。你既然來了,先去維修班吧。”袁徵說着,對不遠處一個解放軍戰士招手。
“關班長,你過來。”
袁徵囑咐謝晉元說:“關班長是太行工業學校出來的,維修武器技術很好,你一定要向關班長好好的學習。”
然後轉頭對關班長說:“關班長,這個新兵交給你了。”
“是。首長。”關班長走過來,答應了一聲,對謝晉元說:“你叫什麼名字?”
“謝晉元。”謝晉元規規矩矩的回答。
關班長一皺眉。這個小夥子,原來是一個老百姓,剛剛加入部隊,一點部隊的規矩都不懂,要從頭教起。
“你應該這樣說:報告班長,我叫謝晉元。以後回答首長的話,都要先說:報告首長。知道了嗎?”關班長糾正說。
“報告班長。謝晉元知道了。”謝晉元立刻改正過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時間忘記了。他以前見到胡亮的時候,一開口,都是先說首長這兩個字的。
“走,先去給你登記。”
班長帶着他來到軍需處,給他登記了姓名,順便領瞭解放軍的裝備,軍裝、揹包,然後領着他來到一個大房間,指着一個大通鋪的角落說:“那裡是你的鋪位。你把揹包放下,然後跟我去維修現場。”
謝晉元連忙將揹包放下,然後跟着關班長來到一個大房間。這是原來存放糧食的一個大倉庫,現在被臨時用做維修車間兼武器倉庫。
謝晉元跟着關班長進去後,看見裡面堆滿了各種武器。不時的有人送一些武器進來,有人搬運一些武器出去。
關班長指着地上的武器自豪的介紹說:“小謝你看,咱們部隊的武器種類比較多。這些武器,很多都是繳獲敵人的。聽說過這首游擊隊歌沒有:
沒有吃沒有穿,只有那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
“小謝你看,這些步槍,輕機槍,重機槍,擲彈筒,野山炮,迫擊炮、步榴炮、**炮,在武器中是最精良的,都美國製造,都是我們從國民黨軍隊手中得到的。
這些毛瑟步槍,捷克輕機槍,馬克沁重機槍,是德國製造的。還有這一部分,是武漢的漢陽造。這一部分三八大蓋,歪把子機關槍,是抗戰中我們從日軍繳獲的。”
班長有經驗。他知道,從一個老百姓到一個革命軍人,之間有一個鴻溝。跨越鴻溝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對新戰士進行革命傳統教育。淮海戰役中,解放軍繳獲火炮四千多門,輕重機槍一萬五千挺,長短槍十五萬支,飛機六架,坦克裝甲車二百多輛,汽車一千七百多輛,炮彈十二萬發,子彈二千萬發。這麼多的武器,在這個兵工處可見一斑。
謝晉元以前接觸到的東西,不過是鋤頭鐵杴搞頭鐮刀等一些簡陋的農具,現在突然面對五花八門槍支,千奇百怪的結構,各種形狀大小不一的零件,不覺得有些興奮,也有點頭暈眼花。
關班長接着說:“這些武器都是戰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我們一定要十分珍惜才行。”
過了一會兒,少年終於從五花八門的武器震撼中恢復過來,問道:“班長,需要我做什麼?”
關班長聞言暗自點頭,心想這個少年心性不錯,沒有被這些武器迷惑住。要知道,男人天生親近武器。一般人見到這些閃爍金屬寒光的兵器,都會精神振奮,忍不住的撲上去。沒想到這個小夥子還能夠剋制自己。
他不知道,原本謝晉元也是如同其他人一樣,對武器有着天然的狂熱。但是,當一個擔架隊隊員被一顆子彈奪去生命,死在小夥子面前的時候,讓小夥子對武器不再是那麼狂熱了。
班長說:“我們的任務,就是維護好這些武器,讓這些武器保持正常狀態。什麼叫正常狀態?就是隨時能用。”
“你剛來,先給這些武器做防鏽。等你熟悉之後,再給一些損壞的武器換零件。來,你先從最簡單的步槍開始。”
關班長說着,取過來一支步槍,介紹說:“槍支上只要是金屬部分,都有可能生鏽。但是最容易生鏽的的地方是這裡。”
關班長耐心的指點說。
“除鏽分三步,祛除鐵鏽、打磨拋光、上油。”
然後,關班長取出一把榔頭,鄭重其事的交給謝晉元,說道:“咱們維修武器,最重要的就是眼睛看得準,手上靈巧。說到底,關鍵就是看你這把榔頭用的怎麼樣。”
“小謝,你一定要記住了:這把榔頭對咱們來說,就像前線戰士手中的武器。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情況,都離不開它。”
謝晉元手裡緊緊握住這把鐵錘,心裡激動不已。從這一天開始,這把鐵錘就是自己手中的工具。自己的手裡掌握的工具,不再是鋤頭鐮刀農具,而是鍛造工具榔頭。
製造和使用生產工具,是人區別於其他動物的標誌,是人類勞動過程獨有的特徵。人類勞動是從製造工具開始的。生產工具在一個人的生命中起主導作用。一個人職業生涯變化和發展,首先是從工具的變化和發展上開始的。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放羊鞭子,那麼充滿他的人生的就是羊羣和草地。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鋤頭,那麼充滿他的人生的就是莊稼和土地。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鐵錘,那麼充滿他的人生的就是鐵器和鍛造。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一支搶,那麼充滿他的人生的就是戰鬥。
如果他手中的工具是一支筆,那麼充滿他的人生的就是文章。
第二十四章 步槍啓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