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種情況,到處都是大水,一個人就是回去,又能做些什麼?只有國家出面,依靠集體的力量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大家聽見謝晉元這樣說,憂慮情緒有了明顯的好轉。謝師傅的話比廠長的話又說服力。廠長說的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他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市區裡面,說農村安全,顯然沒有說服力。但是謝師傅就不同了。他的老婆孩子也在村裡,和自己的老婆孩子同樣陷於洪水包圍之中。他有信心,大家也就有信心了。
這是謝晉元第一次給別人做思想工作,這也標誌着,謝晉元這個農民出身、文化不高的大老粗工人,現在真正的從普通工人中脫穎而出,有了當領導的思維。
曲子文聽了,也附和說:
“謝師傅說的沒錯,還是要相信國家,咱們好好的幹活吧。”
正如謝晉元說的那樣,國家對於這個軍工廠的家屬格外重視,保定市**和當地駐軍聯繫之後,部隊迅速派出一個連的解放軍戰士去石家左村,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安裝隊家屬的人和財產搶救出來。
這個時候,在村子通向廠區的道路上,原本數米寬的小沙河,已經形成一道寬闊的大河。洪水已經淹沒了原本的一座小石橋。前來救人的解放軍戰士對付這樣的情況非常有經驗,他們沿着原來道路,沿途每隔幾米遠就釘下一個木樁,用繩子鏈接起來。解放軍戰士進村後,挨家挨戶的救人,找到後就揹着自己的背上,然後一隻手抓着繩子,蹚水將安裝隊的家屬一個一個的送到工廠的職工食堂。
職工食堂在一片高地上。平時大家吃飯的時候,還要上一個小緩坡,因此還有人抱怨過,沒想到現在這個小緩坡成了安全島。
國營工廠的職工食堂,慣例是兼做禮堂,所以地方足夠寬敞,每家都領到一大塊油布,鋪地上就是一家子的地鋪。至於財產,這些職工家屬除了隨身的衣物鋪蓋卷,鍋碗瓢盆之外,本來也沒有什麼東西。這次在大洪水中能逃出性命來大家就已經很滿足了。
在寬敞的食堂裡,炊事班有熱騰騰的薑湯敞開供應。小孩子們和大人的反應相反,他們完全沒有遭到洪災的憂慮,都格外的興奮。不用上學,沒有作業,大呼小叫着同學的名字,跑來跑去的追逐,不斷的引起大人的喝罵聲。
家屬中相互談論的,也是在交流各家各戶損失情況,和對洪水中見聞,沒有人埋怨丈夫只顧工作不顧家。所有人都信任國家,知道感恩,真心的感激國家派解放軍將自己從洪水中解救出來。
大洪水加快了職工家屬區住房建設的速度。洪水過後不到十天,家屬樓就竣工了。而且,在距離廠區不到三里路的地方,還建成了一個新的家屬區。和家屬樓相比,這個家屬區的房子建造的非常簡陋,七八排平房,單層轉頭壘成的牆,看上去很單薄。牆體與頂樑銜接之處,從屋裡看得見天光。門窗也沒有什麼質量可言,縫隙很多,四面透風,還不如現在的週轉房,準確的說,和棚戶屋子差不多。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家屬區的選址,竟然是在一片很大的墳地中。工程施工的時候只是推平了足夠建造平房的地方。因此,在最後一排房子的後面不遠,還有百多個沒有平掉的墳頭,大片碗口粗的柏樹。平常總是覺得陰氣森森。工人下夜班回家,都會繞道,避免從墳地經過。有膽子大的,晚上穿過墳墓區域回家,偶爾可以還看見漂浮着綠色磷火,聽說路過的時候還會追着人跑,很嚇人。
不過,這裡與石家左的農戶相比,生活條件還是好了不少。首先是有了自來水。每一排平房的前面,有一個公共水龍頭。這樣,吃水就方便多了,不用去水井裡打水挑水。
另外,在平房西邊,有一個公共廁所。雖然是旱廁,也解決了人們的基本需求。
當然,有些事情還是不方便的。比如,自來水在夏天還好,冬天經常出現水龍頭被凍結,出不來水的事情。所以,後來家家戶戶都有預備了一口水缸。夏天的時候自來水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但是廁所臭氣熏天,每次去過之後,身上沾染的臭氣需要過好一會才能上散發乾淨。
在廠區北邊不遠,那些新建成的家屬住宅樓,生活條件要比平方好得多。不過,有人傳言,那些房子是給工廠工人家屬準備的,他們是安裝隊,不是這個廠的職工,所以沒他們的份兒。
雖然平房有那麼多不好的地方,安裝隊的大人和孩子們還是歡天喜地的搬進平房新居。畢竟,這個房子不管再簡陋,也是自己的家。不用繼續在石家左村的房東家寄人籬下。
隨遇而安,是安裝隊的職工職工家屬們很值得敬佩的品質。
沒過多久,惠陽機械廠子弟小學落成,這是兩層的建築。一二三年級在一樓,四五六年級在二樓上課。謝晉元的三個孩子都進了小學。
謝晉元將電氣安裝隊的二十幾個工人分成個小几組,每個小組負責一段。偶然間一個工人發現,架設廠區內的供電線路過程中,自己跟着謝師傅的這個小組,下班的時間中是要比其他安裝隊伍晚半小時。晚下班半小時,對於有家屬的人而言倒是影響不大,家裡有人做飯,但是單身工人受到的影響就比較大了。等他們下班後來到食堂,好吃的菜基本上都被賣光了。於是,一個工人就提出來:
“謝師傅,我們能不能早點下班啊?”
謝晉元撇一眼,說:“當然可以。大家幹活的時候手上抓點緊,早點幹完就早點下班。”
謝晉元在這些人中確實有威信。不僅是脾氣,還有技術,都讓這些人自嘆不如。但是,時間長了,還是有人敢於發表不同意見。
“爲什麼我們組下班時間總是比別人晚?”
小樹林也發現這個問題,問道:
“謝師傅,我們和其他人幹一樣的活兒,爲什麼我們會比人家晚呢?”
謝晉元搖搖頭。他也覺得奇怪。幾個班組每天的任務都是一樣的,這幾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沒有偷懶耍滑的,怎麼會總是比別人慢呢?不過,不管別人怎麼說,他還是堅持必須完成當天的工作量之後,才能下班。
有幾個工人忍不住了,當天下班後,來到其他班組的地方查看別人已經安裝架設完成的線路,有什麼不同。結果真的發現不一樣的地方。一個人忽然指着牆上的固定樁,對其他人說:“你看。他們的固定樁都的單個,我們的是成雙的。”
托盤固定樁需要打孔,是安裝工作中比較費力的活兒。一個固定樁多打幾個眼,不會多費多少事兒,但是一天下來,積少成多,速度就會慢下來。
找到原因了。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這個人再次問謝晉元:
“謝師傅,我們昨天去別的班組看了,人家的固定樁都是單個的,咱們是成雙的。每個地方的固定樁都是這樣,所以就慢了。爲什麼咱們不能像他們那樣,也用單個的固定樁?”
謝晉元聽了,這才知道自己的班組爲什麼慢。不過他不解釋,眼睛一瞪: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在我這裡,每個托盤固定樁必須是兩個。”
謝師傅的不解釋,讓工人們很不滿。但是謝師傅這個時候很蠻橫的說:
“你們誰要是不滿意,可以不在我這裡幹,去別人那兒。”
每個人的崗位都是固定的,離開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家不滿歸不滿,還是必須按照謝晉元的要求幹活兒。不過,謝晉元的蠻不講理還是傳了出去,後來傳到技術員姜滬生耳朵裡。
姜滬生也是興平廠裡過來的人,以前也認識謝晉元,二人還算說的來。但是,這個姜滬生雖然跟隨安裝隊一起來到這裡,卻不在安裝隊的名單上。他的工作關係在這個廠裡,屬於技術部的人。
在一次閒暇的時候,他請謝晉元去宿舍裡喝酒聊天,於是說到這個問題。
“謝師傅,我聽說別的班組可以用單個固定樁,你卻要用兩個?爲什麼呢?”他問道。
謝晉元解釋說:“在正常的情況下,單個固定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看了架設線路的牆,有不少地方強度不夠。如果單個固定樁,以後用不了幾年,就會鬆動,脫落。兩個樁固定,強度提高一倍,過上十幾年都不會有問題。”
“既然這樣,你只需要在不牢靠的地方打兩個樁固定,其他地方打單個樁固定,不是也會省點事兒嗎?”姜滬生問道。
“不行。佈線施工應該統一標準。如果一會一個樁,一會兒兩個樁,會讓人感覺活兒太亂。再說,那樣的話,還得費勁兒跟工人們一一解釋,爲什麼這個地方要用兩個,那個地方要用一個。太麻煩。”
“哦。”姜滬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