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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睜眼,高儀敏就被屋子外頭的喧鬧吵醒了,她推了推身邊剛剛睡着的江昊:“外頭怎麼了?不會是市長又帶着人來鬧了吧?”
江昊一個機靈起來,他快速地穿好衣服,告訴高儀敏不要動,他剛走出門,門口就站了兩個大兵。他不滿地向外看看:“你們做什麼?”
“奉命搜查高儀軒的家!”
高運達已經出來了,他站在那裡如同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樹一樣,然而卻顯出年老的蒼白來,他努力走到樓梯口,看看到處是耀威揚威的大兵,衝着下面喊:“誰讓你們這樣無法無天的?”
營長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來,他的目光裡帶着一絲貪婪,一絲高傲,還有一絲憐憫:“高老爺子啊?這也怪不了我,怪就怪你生了一個漢奸兒子,我今天來就是來搜查他通日的證據!得罪了!”
“你說什麼?我兒子不會是漢奸,你們要是想誣陷他,還不是欲加之罪?”
營長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上樓梯,還算畢恭畢敬地對高運達說:“這是昨天晚上的逮捕令,我們已經當場抓住了你兒子和日本在交易,這點是抵賴不了的,我呢,是看在江昊的面子上,纔沒有株連你們全家,我勸你們還是識相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高運達冷冷地看了江昊一眼:“我以爲是誰?原來我們家也出了內賊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說你揹着我們做了什麼?”
江昊平靜地說:“你應該問問你兒子揹着你做了什麼?他勾結官員,霸佔了我江家的財產,倒賣*,現在還爲日本人賣命,你問我做了什麼?你爲什麼不問問你的寶貝兒子?”
高運達苦笑了一聲:“那麼你是回來報仇了?”
“你真的認爲今時今日的結果是我一人的作爲?”
“至少你參與了,是不是?”
“對,交貨時間是我透露的,可是他作繭自縛,就算我不告訴也有別人告訴。”
“江昊,你很坦誠,我知道我的兒子,天命不佑啊!他自作孽不可活,還帶累我們大家和他一起受罪!只是今日之事過去,你也不能在我高家久留了,就算你是大義滅親,我也無法原諒一個時時刻刻惦記着要報仇的人。”
江昊恍然大悟,這之前所做的種種,高運達全都知道,他如同上帝一樣站在高處,看着他們爭鬥,看着他們耍那些小把戲,如今一切也是自食其果。他低頭不語,琢磨了一會兒,擡頭說:“我走可以,可是儀敏懷了我的孩子。”
“那是我高家的事,她當初要引狼入室,這個後果自然要他自己承擔!雖然我知道,是我高家對不起你在先,你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過分的事,可是眼下這結果也是我未料到的——”
營長不等他們兩個敞開心扉,大手一揮:“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們翁婿兩個有什麼自己私下談去!給我搜!”
顯然不是在蒐集什麼證據,所有的古董都被搬到了客廳裡,傢俱推的亂七八糟,江昊這才醒悟:“這是要抄家啊!”如果真是抄家,那他可是犯了大錯,不但對不起高老爺子,更對不起未出世的孩子啊!
他走到營長面前,直直地看着他:“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不牽連別人,如今這算什麼?”
“江昊,你也太天真了,我總不能只抓一個漢奸,他可是本地的首富啊,我的兄弟們不能白跟着忙活,你說是不是?”
“你總要爲我留條活路,你這樣對我,就不怕有一日你也會有這樣的下場嗎?”
“你想怎麼樣?”
“我們把可以上交的都上交,這房子還有房子裡的家常用的,都留給我們,所有的古董器具歸你,高家的一切生意歸你。”
“那個就不勞動你照顧了,我昨晚抓了高儀軒已經一起收了,好,這房子呢我也沒什麼用,收了這些我就走了。你老弟好自爲之。”
一時間大兵亂作一團,跑到各個房間裡去搶值錢的東西,高儀敏挺着肚子出來罵:“你們什麼東西?日本人欺負我們,難道你們也要欺負我們?有本事往這兒撞,今天誰要是敢動老孃的房間,老孃和他拼了。”
大概是高儀敏一清早沒有梳洗,頭髮跟雞窩一樣扎着,盯着個大大的黑眼圈,穿着一身家常的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那裡,肚子微微隆起,這些當兵的都往後退了一步,營長可是交代過,只拿人錢財不許鬧出人命,不然上頭怪罪下來腦袋都得搬家。
此刻他們就這樣對峙着,終於營長慢悠悠地溜達上來,做了個揖:“見過弟妹,那行,這間就不搜了,弟妹保重身子,這未來大侄兒要是有事我可擔當不起。”
“所有的房間都不許搜,你們是什麼人?就算高儀軒犯了事,你搜他一個人的房間就行了,憑什麼搜我們的?今天你們要是敢動,明天我就讓記者來看看,你們什麼狗屁的人民政府!別以爲眼下你威風了,你以爲我們高家這麼多年是白混的,上海的軍閥跟我爹一個桌上吃飯的,今天你動我一個手指頭試試,我叫你的烏紗帽戴不到明天太陽升起!”
不知道是高儀敏的氣勢還是她說的唬住了營長,他竟然往後退了一步,沉思了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抓漢奸是上面委派的任務,可是並沒有讓他抄人家家的呀,萬一事情真泄露出去,到時候抄來的錢還不是要孝敬上頭?
他笑吟吟的說:“弟妹啊,你何必動怒呢,這樣對我的大侄兒不好,這層呢,就算了,不搜了,今天多有冒犯了。兄弟們,走!”
雖然說撤退了,可是每個人的懷裡都抱着各式各樣的東西,有抱着大鼎的,有抱着小瓷罐的,有抱着字畫的,還有拿着銀裸子的,甚至有人抱着首飾盒的,在高儀敏的目光下又放下了。
終於在衆目睽睽之下離開了,高儀敏大喊:“江昊,趕緊過來!”
江昊纔看見高儀敏的身下已經紅了一片,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聲音裡帶着哭腔:“媽,你趕緊來啊!”
李媽把她扶住了,讓江昊把她抱起來放到牀上,秋月給郭醫生打了電話,片刻就到。
春花在廚房裡找到了被打暈的太太,大家又把劉素素擡進了房裡,郭醫生今天偏偏出去了,半天不到,江昊跳起來要去找醫院,李媽說怕路上顛簸會大出血不能動,一家人都這樣在屋子裡守着。
江昊從來沒覺得時間如此的漫長,他的心被攆了一千一萬次,他此刻恨不得把那個所謂的同窗碎屍萬段!李媽弄了熱水幫儀敏熱敷,她整個人都很虛弱,郭醫生來後看了看,關切地問:“這孩子一直穩穩的,是受了什麼驚嚇?”
李媽着急的說:“這個時候您就別問那麼多了,就說孩子有沒有事?”
“暫時是不礙的,只要這幾天不要再受什麼刺激,臥牀休息,我再開點保胎的藥,應該是可以保住的,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她情緒上有大的波動。”
小丫頭跟着郭大夫去開藥,高運達說:“請爲我家夫人也看一看。”
郭大夫是個聰明人,一看這個情形,知道家裡出了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事,也不多問,過來翻了翻眼皮,又聽了聽心跳,檢查過後對高運達說:“夫人倒是沒事,她就是讓人打暈的,一會兒應該就會醒的。”
顯然這一上午的折騰讓每個人都感到精疲力盡,江昊小心翼翼地守着高儀敏,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他是那麼緊張和害怕,他的手心滿滿都是汗,他不肯讓別人代替他守着,飯也不吃一口,高儀敏打了一針睡着了,他才喝了一碗粥。
本來高運達對江昊一肚子的火,但是看到他這樣寸步不離地守着女兒,心裡也算有一絲寬慰。劉素素醒來後,他把早上發生的事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劉素素沒有哭鬧,她只是問:“老爺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高運達的步態明顯蒼老了許多,他前後思索這些事,雖然說有江昊的東風,可是還是高儀軒做事沒有原則,咎由自取,他什麼錢都肯賺,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覺得他根本就是自己的兒子,他不願意當漢奸,不願意接受父輩安排的婚事,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栽在自己挖的坑裡。
高儀敏醒來,看看自己的肚子還在,哭一陣笑一陣,江昊摟着她安慰她:“你別怕,醫生說沒事保得住,就算是保不住我們還年輕,還可以再有孩子。”
高儀敏突然瘋了一樣抱着自己的頭,她大叫了一聲,大家都跑了過來,她擡起頭,眼裡充滿了哀愁,絕望和痛苦,江昊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輕聲說:“你別這樣,對孩子不好!”
“江昊,我倒今天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要不是因爲孩子你是不是早就離開我了?你巴不得我的孩子掉了,你好和你的家庭教師團聚,是不是?現在我才知道,爸媽,我錯了,我錯得多麼離譜,我們家裡所發生的一切不幸都是因爲我愛上了這個男人,我給家裡帶來了這些,是我引狼入室,是我不知輕重,是我錯了,我錯了啊!”
江昊手足無措地抱緊了她,眼淚落下來:“儀敏,以前是我不對,我一心想着報仇,忽視了你的感情,可是我除了燒掉了西山的廠子,別的並沒有做什麼,你相信我,我還沒來得及報仇,你哥哥就自己和日本人勾結。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肯相信,你給我機會,我來補償你,補償我們的孩子!”
“請——你——出——去!”高儀敏一雙大眼睛空洞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