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阿杳坐在暗室角落裡, 身上帶着濃濃的魔氣,她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爲了排除阿杳反叛的可能,天軍們依然對她進行了盤問, 她能見到文昌, 已是在盤問之後。
“姑爺。”阿杳弱弱地叫了一聲, 她想解釋她逃出魔窟的經歷, 文昌卻打斷她說, “你身體虛弱,不必勉強多言。”說完拿起卷宗看了看,上面記錄着, 阿杳自稱是被魔界少尊放出來的。
“他捉走你,爲何又放了你?”文昌面無神色道, 這個殷淳熙的所作所爲, 超乎尋常。
阿杳眸光頓時暗了暗, 微微低頭,“不知道。”
文昌深呼吸, 好心提點道,“阿杳,在本仙面前,你務必從實招來。”他知道這是一句廢話,阿杳既然不願意說, 必然之前連陸將軍也瞞着。他從胡呦呦那裡聽說過, 陸將軍對阿杳恩重如山, 所以陸將軍都問不出的答案, 他文昌更不可能問出來了。
他不想逼的太緊, 暫時轉移了話題,“你怎麼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上次和阿杳道別的時候, 他還是凡人趙里仁,如今他的外貌已是另一個人,阿杳爲何認得?
他坐到阿杳的身邊,遞給阿杳一道符咒,努力擠出了一道笑容。因爲這個小個子的姑娘,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和胡呦呦甜蜜的曾經。
阿杳接過符咒看了看,認出是暖身法咒。“謝謝姑爺。”她將符咒放進袖裡,頓時渾身都暖和了。她回以文昌一個純美的笑容,因臉色極差故而顯得慘淡,“曾有人對我說,‘有些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只能用心體會’,阿杳感覺到了,仙君和姑爺是同一個人。”
文昌內心裡難得地驚訝了一下,因爲他自己曾努力地想與趙里仁劃清界限,卻最終失敗了。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從旁人的角度瞭解到,文昌和曾經的他,不僅化不清界限,更可怕地是本身就是一個人。
他自然而然地推測起來,胡呦呦、晏久安……或許大家都是這種感覺,趙里仁就是文昌,文昌也是趙里仁,兩者所差無幾。
所以胡呦呦沒有守着趙里仁的孤墳,而是跟他四處奔走,黏着他不放手,都是因爲她……認定了他還是曾經的那個人麼?
文昌揉揉腦袋覺得有些頭疼,花了好些天才按下的愧疚感,又從某處驀然升起。
“你好好休息。”文昌站起來要走,“待你身體養好,出來找核桃玩吧。”他看看阿杳,又覺得這話說的不合適,改口道,“應該說是幫呦呦照看照看核桃。”
阿杳嘴角勾起微笑,“阿杳也想早些見到小小少爺。”她心裡把胡呦呦當自家小姐,胡呦呦的孩子遂而變成了“小小少爺”。
此刻,兩人都極力剋制着內心的苦楚,儘量不提已故的核桃娘,心照不宣地都覺得,早點結束這場重逢爲妙。
剛從玄武府上出來,文昌遠遠瞧見抹熟悉的紅影飛馳而來,他皺了皺眉頭,因爲想起了殷淳熙那一身妖豔的紅,所以如今凡見誰穿着紅衣,事先就要降低幾分好感。而這裡是仙界,殷淳熙按阿杳所述,如今已變成了一個廢人,自然沒本事上天。天界也有一個素常喜愛紅衣的仙人,文昌心裡已猜出了來人是誰。
“仙翁留步。”文昌袖手攔到。
月老行色匆匆,差點將他看漏。這時聽到他的招呼,聽住腳詫異道,“文昌仙君已經從北極回來了呀?”他想起胡呦呦撒手仙寰,光丟下一個雛兒交給文昌撫養,想安慰這個鰥夫幾句,話道嘴邊有嚥了下去,覺得還是不提爲好。
“仙翁有急事找玄武天帥?”文昌問。
月老的臉色看起來和阿杳差不多,像是生了重病。
月老籠着袖子,塌肩縮背精神不振,“小老兒這幾天渾身沒勁,頭腦昏沉,一連牽錯了好幾樁姻緣……哎,恐怕是毒盅開始發作了……”他指指前方,“所以小老兒特來通知天帥,恐怕魔界就要行動了!”
文昌抿脣,抑制住笑意,已經看出月老得的什麼病了——心病。天庭仙班裡,喝過殷淳熙茶的不止月老一個,爲何其他仙君並無動靜?月老職務清閒,人一旦閒下來最容易胡思亂想,覺得手有毛病,腳也有毛病。
月老做神仙幾萬年,不是說風就是雨的冒失鬼,這般急匆匆地來找玄武,想必之前已經去過北斗殿了,而北斗一時起了玩心,想捉弄捉弄這老傢伙,所以暗示月“老本帥近兩日的身體也不對勁。”之類話。月老便肯定他中了毒,所以來通知玄武了。
文昌沒有點破,心想月老若讀了阿杳的口供,自然就能解開心結。他拍拍月老瘦小的肩膀,“仙翁,大家都是活了幾萬年的仙人了,若真有那一天您想開一點兒。”
他皮肉底下藏則的笑意終是被月老瞧了去,月老狠狠地一跺腳,“文昌仙君北極回來,血都凍涼了?你未中毒,當然不急人所急。”月老也不廢話,扭頭鑽進了門。
到了御教部官署,文昌跨進門,看見了仙官們匆匆忙忙地身影,“仙君回來了?”,下屬們問候過後,又急衝衝忙去了。
文曲看見他的身影,大鬆了口氣,“你可回來了,爲兄還以爲你要從此退隱,當爹又當娘地專心帶孩子呢。”他仔細看看文昌,確定文昌沒有生氣,接着說,“你那日突然從南天門衝出去,把爲兄嚇得不輕。”說完,一點不厚道地將一疊公文放進了文昌手裡。
文昌拿着皺着,坐到旁邊的書案前,投入忘我地翻閱起來。
“最近軍處的奏摺特別多,似乎邊界有很多新的部署。”文曲湊在他身邊說,見文昌點點頭,專心致志地看摺子,突然有些擔心,小心翼翼地講,“貞貞抱醜核桃迴文曲殿了,你不去爲兄那兒看看你兒子?”
“他生病了?”文昌擡起頭。
“沒有。”文曲說完,心裡腹誹道:你這個爹是不是當得太冷酷了?非要孩子生病,你纔去看?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正想着,果然看見文昌底下頭繼續翻公文,文曲納悶地坐會自己的桌案前,良久聽見文昌淡淡地說了句,“戰事在即,兒女私情先放一邊。”
我什麼時候有兒女私情了?文曲更納悶了,見文昌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才明白文昌說的是他和胡呦呦的事。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教訓旁人呢。”文曲笑了笑。
時間一晃過了半月,於凡間而言,已過了十五年。
白素貞極爲仗義,向所在的霞彩局請了假,到凡間找了個洞天福地專職替文昌帶孩子。那孩子回到天庭的時候,已經長成了三歲孩童的模樣。那十五年阿杳也陪着,所以這一天文昌剛從官署回來,就看見自家院子裡,一個頭頂獨髻的小童子,身着杏色長袍,金蟾靴子,伸手追着另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喊,“阿杳,阿杳,我要吃梨。”
文昌站着愣了愣。
阿杳皺着眉頭,跑在前面,一下撞到了進來的文昌,看清文昌的臉,她摸摸碰疼的鼻子低頭尷尬道,“仙君,小小少爺在崑崙山吃慣了糖梨,可現在在天上,阿杳哪裡找去?”
“本仙記得,天后娘娘的果園有幾顆仙梨。”文昌語氣淡淡道,不經意地收起了心中驚喜。
他看看院裡同樣呆滯的小人,心中感概無限,這小傢伙像和他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種感覺有些奇異。因爲不算趙里仁那段經歷的話,他從成仙到現在,還是個處男。纔多久時間,陡然多出這麼大一個兒子,他說不出箇中滋味。
他舉足無措,面無表情地向書房走去,想掩飾心中的尷尬。
“爹!”小公子一下衝過來,抱住他的大腿,仰着脖子笑眯眯看着他,又甜甜地喚了一聲,“爹!”
文昌的心尖兒顫了顫,心裡忽然柔軟起來。小孩的舉動讓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饒是他才高八斗,這會兒卻哪一個小孩沒辦法,不知道怎麼與他兒子對話。太嚴肅怕兒子以後疏遠他,太和藹又怕丟了爲父的威嚴,以後孩子不聽他的。
正在爲難,就見院子裡又走出來一個人,是白素貞。
白素貞一邊走,一邊挑釁地喊,“文昌仙君,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慫啊?”
文昌眉頭聳了聳,有股衝動想把白素貞的嘴縫起來。
白素貞走到文昌跟前,伸手揉了揉核桃的腦袋,那小孩不慍反笑,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叫了聲,“白嬸嬸。”
“你們怎麼回來了?”文昌終於有話說了。
“孩子想你了,所以回來看看。”白素貞打量着文昌的神情,“你可真狠心,十五年來,竟連一封信都沒有。恐怕連核桃在東還是在西都不知道吧?”
文昌微微頷首,確實不知道,原以爲白素貞帶孩子去了瀛洲一帶,沒想到竟向西去了崑崙。
“君上忙,不是心裡沒有小小少爺。”寶硯幫文昌辯白說。
“那那那,不是我說出來的啊,你心裡就是沒有核桃。哼,欲蓋彌彰!”白素貞對文昌指指點點道。
寶硯低了低頭,嘟噥道,“我們男人說不過你們女人,讓你了。”
“嗬!”白素貞敲了敲寶硯的頭,不依不饒道,“你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好歹我是你曾經的君夫人,現在這般沒大沒小的,是不是要我把你從前扮女孩的事蹟到天軍裡去宣揚宣揚啊?”
寶硯的臉氣得一陣紫一陣白,核桃轉身拉了拉白素貞,“白嬸嬸,拿別人的短要挾別人,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