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令狐父子2

翌日,蘇雲如約來到古廟要接令狐越去飯莊,令狐越蹲在廟門口,百無聊賴地抓着身上的蝨子打發時間。一看到蘇雲來了,馬上高興地站起來:“小包子早!”他眼睛不停瞅着她。白天看看這小包子,更覺得她膚若凝脂,面容秀麗可愛呢。他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破爛,頭上身上還長着蝨子,竟然有些莫名的沮喪不安。

蘇雲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包子,正要遞給他,卻發現他剛纔在抓蝨子。她馬上收回了手挑眉道:“小狸子,還不快去早河裡好好洗個澡!然後把這套乾淨衣服換上。”她遞給他堂倌的衣服。

“啊,還要洗澡那麼麻煩?”令狐越抓抓雞窩一般的頭髮。蘇雲真怕他會抓一把蝨子下來,不客氣地說道:“你這麼髒兮兮的樣子,哪家飯莊敢收你啊?不是存心砸自己招牌嗎?”

“好吧。”令狐越垂頭喪氣地只好答應,抱着衣服跑到河邊去了。

蘇雲走進廟裡,見令狐宏依舊躺在地上,便將包子送到他嘴邊:“叔叔,給你包子!”

令狐微微睜開眼,見是她慢慢坐了起來。乾裂的嘴角扯開一抹笑,用手接過了包子道了聲謝。

蘇雲看他形容枯槁,瘦得快皮包骨頭了,心中微微嘆息:這什麼世道啊!像他這樣連肚子都填不飽的人到處都是。真讓人看着揪心。

蘇雲說道:“叔叔,飯莊的老闆娘已經答應收小狸子了。你就放心在這裡休息吧。多吃點東西,身體才能快些康復。”

令狐宏看上去挺感動的。

這時,後面有人過來了,蘇雲一回頭,迎面看見一個肌膚雪白,眉清目秀的男孩,她訝然:喲,本來看他總是黑不溜秋灰頭土臉的,沒想到他弄乾淨之後又白又俊呢!

令狐越衝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雖然有些靦腆,卻平添了一份俏皮。

令狐越走到父親面前蹲下說道:“爹,您放心,等我攢夠了錢,我替你請個郎中來,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令狐宏欣慰地點點頭:“爹沒事,只要你好好幹活,能自己養活自己就好。”

蘇雲卻盤算着,等令狐宏身體好些了,她一定死皮賴臉地纏着他教她那些厲害的法術,等她學會了那些,看以後還有誰敢欺負她!

也許是因爲總是忍飢挨餓,令狐越比一般的孩子長得瘦小一些,但是別看他這樣,人卻是勤快又機靈,把飯莊的那些客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老闆娘別提多喜歡他了。

本朝國風開放,與各國海陸貿易往來不斷,中原人也會偶然遇見一些來此做買賣的白皮膚藍眼睛的西域人。令狐越與他們又不太一樣,他看起來更像是中原人,唯有那玉般的白皮膚和眼睛中透着的一絲藍顯示出了他的與衆不同。所以他平時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拿目光與人對視,有事沒事一直低着頭,所以別人總笑話他怕生、膽子小,還有些熊孩子沒事兒還老是欺負他。只有在和蘇雲在一起的時候,他纔會放開戒備,用那雙漂亮的深邃眼睛望着她。

蘇雲挺喜歡他的,畢竟他們是朋友嘛,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老爹總是變着花樣教她各種法術啦。令狐宏吃了醫生開的藥之後,身體正在恢復當中。他果真按照約定將法術教給蘇雲,令狐越也在旁邊一同學習,只是他學的那些在蘇雲看起來太過高深莫測,而令狐宏對自己兒子相當嚴苛,令狐越在練習中沒少捱罵。相比之下,令狐宏對蘇雲客氣多了,總是誇她天資聰穎一學就會。但是蘇雲知道,那是因爲令狐宏對於兒子愛得深,纔會對他如此嚴厲。

一日,蘇雲去替老闆娘買盒胭脂水粉,正在回飯莊的路上,卻聽到一條小巷裡傳來一陣喧譁。湊近一看,是三五個人高馬大的野孩子圍在一起,正在扭打地上躺着的一個孩子,地上那人抱着頭,一聲不吭,卻也毫無還手之力。周圍那些孩子嘴巴里還不乾不淨地叫罵着“雜種!”,“藍眼睛的怪物!”……

蘇雲一聽,心中涌起不祥預感。莫非是小狸子?她想上前將那些大孩子拉開,但是自己還不及他們腰那般高,如何是他們對手?

這裡距離飯莊尚遠,來不及去找人來幫忙了。怎麼辦?蘇雲心急如焚,邁了一個步子,無意間觸動了腰間的一個儲物袋,裡面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那是令狐叔叔送給她的藏寶袋呢,裡面裝了一些他做的小玩意兒或是簡單的法術器具,比如會發光的彈珠、會尖叫的金屬啄木鳥。她目光掃到一個東西,然後靈機一動,迅速拾起地上的石子,選了身邊最粗壯的那棵大樹奮力往上爬。她環抱着頂得上她腰三倍粗的樹幹,像只猴子似地手腳並用,叉開腿搖着屁股奮力爬上去。她居然在爬樹呢!自己這幅樣子一定很可笑吧?若換了前世嬌蘭優雅的鄭淑音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過今生今生,她可沒那麼多禁忌。誰要敢欺負她的朋友,就是和她作對,她定讓他們瞧瞧她的手段,管他別人怎麼看呢!

蘇雲爬上了椏枝往小巷子裡一看,地上那個被揍的果然是令狐越。哎,這小狸子也忒弱了,怎麼都打不還手的呢?蘇雲小心坐穩了,那個位置真是有利,透過樹葉縫隙既看得清對面,又能將自己身子完全隱藏。

她掏出一把七彩玻璃圓珠,那圓珠晶瑩剔透,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異常漂亮,只要是孩子見了都會愛不釋手。蘇雲雖然也很喜歡,但爲了救小狸子她也只能忍痛割愛了。她將圓珠使勁兒拋向那羣孩子。圓珠砸落地上發出了清脆之聲,引得那些孩子低頭,瞅見了那些個亮晶晶東西從腳邊滾了過來,紛紛激動不已俯身去哄搶,也顧不上令狐越了。

就在他們埋頭撿珠子的那一瞬間,蘇雲從袋中抓出一把黑鐵彈弓,用剛纔地上拾起的石子射向那羣孩子。那石子很大,彈弓的衝擊力又大,那些孩子看不見蘇雲,只覺得石子如雨花般地從天而降,砸在他們身上生疼,於是嚇得抱頭鼠竄,片刻兒便都散去了。

蘇雲這才篤定地爬下樹,向令狐越走過去。他仍舊抱着頭畏縮成一團。

莫非被打壞了?怎麼一動不動的?蘇雲有些擔心,上前喚了喚他:“小狸子,你沒事兒吧?”

令狐越聽到是她的聲音,這才慢慢鬆開手擡起頭,偷偷往外看看。那些揍他的人果然跑了,他慢慢支撐着坐了起來,渾身痠疼一時無法站起身。

蘇雲就站在面前,與他不過一尺的距離。金色的陽光撒在她烏黑的頭髮上,整個人兒好似籠了一層金色,她對着自己甜甜一笑,彎翹的睫毛一眨一眨,眨得他心突突地跳,如一陣清風吹過心海,在那裡吹起了一波漣漪。

蘇雲得意洋洋道:“哈哈,令狐叔叔給的東西真管用,我把那些壞蛋都趕走啦。”卻見令狐越不說話,怔怔地盯着自己看。

這小狸子是怎麼了?難道嚇傻了不成?她湊近他一些:哎呀,不好!只見他手臂上多了幾處淤青,額頭上腫起個大包,裡面滲出了血。她從衣襟裡抽出一塊白帕子,輕柔地按住了他額頭上的傷口。

令狐越見她貼近自己,心跳都加速了,他下意識地往後靠,想穩定一下心緒。

只聽到蘇雲稚嫩酥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別動,我幫你止血。”她說得很輕,說話的時候有細微氣息拂過他的耳朵,從耳孔鑽入直到他的心窩,弄得他心癢癢的。她的話就卻如法令一般令他難以抗拒。他一動不動,任由她擺弄。

隨着蘇雲衣袖撫動,令狐越聞到一股甘甜馥郁的香氣飄來。他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聞到過這種香味,那香氣鑽入他的鼻竅,浸入他的肺腑,在了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那香氣從何而來?原來是老闆娘託蘇雲買的胭脂水粉。蘇雲從上百種胭脂中偏偏挑中了這款煙雨紅,正是因爲它散出來的清香中帶着一股令人迷醉的甜,拿去給老闆娘,她一定喜歡得不得了。

蘇雲給他按了一會兒傷口,見他臉色蒼白,神思恍惚,關切地問道:“血已經止住了,回去抹點兒跌打膏藥便能好了。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令狐越搖搖頭,片刻之後他又點點頭:如果我說我不舒服,那她會不會對我更好更溫柔一些呢?

蘇雲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心中不安:剛纔被打到了頭,現在都不知道怎麼回話了?看來傷得不清啊!她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將他拉了起來:“小狸子,我帶你回去給郎中瞧瞧吧?你走得動嗎?”

令狐看上去像是骨頭都散了架似的站都站不穩,他五官都擰到了一起,顯得很艱難痛苦的樣子。他眼睛微眯,眼角餘光不停往蘇雲身上瞟。

蘇雲急了:“要不你躺下,我去飯莊找人來擡你?”

令狐連忙伸手攔住她:“不用,你扶着我走就行了。”說着,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身體向她這邊依靠。只覺得身邊那個她小小軟軟的,卻令他舒服安心。

蘇雲卻真以爲他傷得厲害,拼命想要撐住他,不知不覺將他的腰摟得更緊了。

回飯莊的路很短,蘇雲卻覺得很漫長,而令狐卻一路在想:這條路長點兒再長點兒吧,好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啊!

飯莊的活空閒下來的時候,蘇雲便會幫蘇夫人分擔些家務,然後抽空向令狐宏學一些法術,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一晃一年過去,這天都已經到了正午時分,還不見蘇雲到飯莊來,令狐越拿着掃帚卻心不在焉,目光不停往門口張望,心裡直犯嘀咕:小包子怎麼還不過來?她平時一早就來幹活了,會不會是生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這時,擡頭卻見蘇雲活蹦亂跳歡快地進屋,因爲剛纔一路奔跑,她的臉紅撲撲的,恰似一朵綻放的鮮花,給整個屋子增添了盎然的生機。

令狐見她額頭滲出香汗,秀髮也有一絲散亂,給原本清秀純真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嬌媚。他的心輕輕一蕩,笑着問道:“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高興?”

蘇雲兩隻眼睛都放出了前所未見的光彩,如同浩瀚星辰一般耀眼,她興奮地手舞足蹈:“我爹回來了!他昨天夜裡平安到家了!”

令狐知道她爹遠赴西域做買賣,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他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給她遞過來一杯水:“瞧你激動的,先喝口水吧。”

蘇雲抿了一口水,繼續說道:“我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爹爹給盼回來了!他黑了一圈也瘦了不少,不過聽他說,他從西域帶回的建材成色與質量都屬於一流,已經有買家找上門了!”說着說着,她激動地都快哭了。

“小包子,你別哭。該高興不是嗎?”

蘇雲抹了抹眼淚:“小狸子,我來是要告訴你和老闆娘,我今後不來飯莊幹活了。爹爹打算舉家遷到長安去,京師達官顯貴很多,那裡對名貴建材的需求很旺。謝謝你和令狐叔叔那麼長時間以來的照顧。”

令狐越覺得他的靈魂突然被抽掉了似的,他的心一下子空蕩蕩的,他竟一度有些哽咽:“那我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蘇雲堅定地點點頭:“恩,我會給你寫信的,等有機會還會來洛陽找你!”

“一言爲定!”令狐越看着她遠去的身影,心中涌起無限惆悵和失落。

數天後,蘇雲花了十倍的銀子從當鋪贖回了玄冰蛇玉,然後隨父母一同前往長安。經過渭水的時候,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脖子上掛着的蛇玉似乎發出了細微的長鳴。

可惜,從此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令狐父子。不知道,他們如今身在何方?過得怎麼樣?

雖然那個紫袍男子眸色與小狸子相同,不過,他們兩人實在是相差太大了,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蘇雲迷迷糊糊地,終於進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