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生疼,馮書橋卻像瘋癲一般,毫不理會我的反應,一不不走得堅定而快速,他將我拖上車,急踩油門,迅速的往外開去,看着車子的方向,我心裡越來越害怕,因爲我發現他是在往太平路開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我卻有預感,不把玄玄的事弄清楚,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知道大禍已經闖下,瑟瑟坐在椅上不敢動彈。
馮書橋的心裡一定也很亂,所以他根本沒有時間來觀察我了。我們很快便又回到了太平路,馮書橋像一陣風般衝到了院中,我害怕會有什麼事發生,也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到了屋內,只見玄武正端着一本書,端坐在椅上靜靜的看着,見到馮書橋和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們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
馮書橋走了過去,將桌上的的一套景德鎮茶具裡挑出一個小杯,在桌角一磕,又拿起另一個茶碗,倒了半碗清水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玄武的手扯了過來,對着他的中指,用那磕碎的碎片便是一劃,玄武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見到我滿臉的驚慌,立刻便明白了馮書橋想做什麼,站起身來呵斥道,“你做什麼?”
與此同時,他已經對着幾具皮屍喊道,“照顧好小少爺。”
那幾具沒有眼白的皮屍一個個都圍到了玄玄睡覺的那個房間門口,面無表情的守護着。馮書橋冷笑一聲,“你以爲那些皮屍能擋住我嗎?”
玄武皺着眉頭,“你想幹什麼?”
馮書橋定定的看了玄武一會,“你說我想幹什麼?”
玄武鎮定的答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不管你想做什麼,在這間屋子裡,你都得經過我的同意才行。”
“玄玄是你的孩子嗎?”馮書橋盛氣凌人的逼問道。
我本以爲玄武面對這樣的問題之時,會和我一樣手足無措,慌亂不堪,沒想到他非常淡定的說道,“不是,是我收養的。”
馮書橋一愣,方纔那凌人的氣勢,如同一把火焰,慢慢的掉落下來,“收養的?”
玄武點頭,“沒錯。我既沒娶妻,又沒納妾,收養個把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馮書橋想了一會,卻突然又紅起了眼睛,“既然是你收養的,你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玄武搖搖頭道,“不知。”
馮書橋冷笑,“不知?你會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是誰,卻把寶貴的天芒和他分食?帶着他走過一百多年嗎?”
玄武笑道,“多情與我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啊。我這個人最是怕寂寞,與其一個人地老天荒的活着,倒是不如帶着幾個人一起,少活些日子也沒有什麼。”
馮書橋被玄武這幾句話堵得不知如何作答,站在那裡,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一般。我雖然不想他知道實情,卻也不忍見他這樣被矇在鼓裡,眼淚刷刷的往下流着。
良久,馮書橋突然對玄武問道,“你也認識劉明慧吧?”他提到劉明慧三個字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似乎鼓足了勇氣一般。
玄武也沉默了,馮書橋見他如此,神色一下子就慌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一般,“你……你……當年是你……原來是你……”
玄武靜靜的看了他一眼,苦笑一聲,“我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爲什麼,爲什麼這一天,不能再遲兩個月,那時候塵埃落定,即便是不好的結局,也算是一個結局……”
馮書橋的面孔因爲內心的憤怒和恐懼,甚至扭曲起來,他顫抖着聲音問道,“我一直都不明白,劉明慧是四川布政使的女子,布政使的官銜不小,女兒一定也是嬌生慣養的,怎麼會淪落到我的牀頭,替我做個丫頭?還有,那一夜,發生的一切,是你設計的?!”
面對
馮書橋的質問,玄武雖然面不改色,但是我卻能看到他的雙手,都用拇指緊緊的掐着自己的食指,似乎在忍耐着什麼。
見他不回答任何話,馮書橋就像瘋了一樣,一把將玄武的衣領提起,“是你!果然是你!聶多情說過,你一直都跟在我身後,什麼暗中保護我,原來你是爲了這個!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這麼做?!”
馮書橋的聲音歇斯底里,就像一頭困獸一般。我想去拉開他們,可是卻完全沒有勇氣,只能在蹲到地上,對着馮書橋喊道,“別這樣,書橋,別這樣……”
馮書橋聽到了我的聲音,扭頭看向了我,“你也知道……”
這次他不再是那歇斯底里的樣子,而是像個受傷的小鹿,那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的痛苦表情。當時我們查探出劉媚對我們隱瞞着大巫師詐死的事實之後,馮書橋都是坦然面對的,可是現在的他,卻像個再加一根稻草,就會坍塌的積木堆一般。
玄武淡淡道,“書橋,你聽我解釋。”
“我聽你的什麼解釋?!聽你跟我解釋,你爲什麼要算計我一百多年嗎!聽你解釋一百多年前,你是用什麼齷齪的手段來對付我的嗎?!”馮書橋直視着玄武,將玄武像一隻小雞一般提在手上。玄武本就瘦弱,這樣被馮書橋蹂躪着,看起來也是讓人難受不已。
玄武搖搖頭,“我確實用了齷齪的手段,但是並不是想對付你,我想對付劉蓉,可是他太狡猾,我連他的邊都摸不到,只能對付他的女兒,可是殺死他的女兒,還是不能解我的恨,對於他那種人,最能讓他痛苦的,便是毀了他女兒的清白!”玄武也變得狠戾起來,“你不是也一樣嗎,你不是也想替我大哥報仇嗎?你對着劉明慧刺下的那幾劍,你都忘了嗎?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我們兩個人,都用了最殘忍的方法去傷害她了,只不過你是傷害她的身體,我是傷害她的心靈,你與我,又有什麼不同呢?最後她甚至死在了你的手上,你忘了嗎?”
玄武一步步逼問,逼得馮書橋漸漸無力,放下了他,他靠在牆邊,咬着已經流血的嘴脣,冷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問我,我爲什麼要對你這麼好嗎?一百多年前,是因爲你是我哥哥的義子,算是他唯一的傳人,後來我做的那些,就是因爲這件事,我覺得對不住你。”
馮書橋拼命的搖着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玄玄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劉明慧的孽種?是不是?是不是?”
玄武嘴脣囁嚅兩下,想開口,我卻一頭撞到他身上,哭着乞求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已經夠可憐了,你不是對他有愧疚嗎,既然愧疚,怎麼會說出這麼狠毒的話來?”
玄武臉上的戾氣漸漸散去,痛苦的抽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對我,還是對馮書橋,不斷地念叨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馮書橋此時顯然已經明白了一切,他和仇人的女兒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近在眼前,他卻一直都不知道。
這一切,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他不管是永遠被矇蔽,還是明白一切真相,都會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面對着這一地雞毛,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撿起。只能無助的癱坐在地上,嚶嚶的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內傳出一個嫩嫩的聲音,“爸爸,你們在做什麼?”
玄玄站在門口,一手捂着自己的傷口,像個懂事的小大人一般,看了看我,道,“薇薇姐姐,你坐在地上,容易着涼的,爸爸你也是,牆上冷,別靠着。”說完,他還是用一副敵意的眼光看着馮書橋,似乎明白了,我和玄武的窘境,都是這個看起來可怕的馮書橋造成的。
馮書橋看了玄玄兩眼,神色中滿是複雜的痛苦和糾結,終於像一陣風一般,逃離了這個
他根本待不下去的空間。
我對着他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喊道,“書橋,書橋!”
可是他連頭也沒有回一下。我知道,他現在一定連我也開始恨了起來。我是他最相信的人,我是他最愛的人,他也堅信,我最愛的人是他,可是我是這個世界上瞞得他最苦的人。
我抱着雙膝,痛苦了哭了起來。玄玄也有些受驚,但是他還是緩緩走到我面前,撫摸着我的手背替我輕輕地擦拭着眼角的淚水,“薇薇姐姐,你怎麼哭了?你不要傷心了,我保護你,好不好?”
看着玄玄充滿童真,無邪而又清澈的黑色眸子,我再也忍不住,嚎啕着哭了出來,他被我的樣子嚇到了,往後縮了縮,又往玄武面前走去,“爸爸,姐姐在哭,你快去安慰她一下啊。”
玄武踟躕一會,終於慢慢走到我面前,對着我伸出手來,“起來。”
我擡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感謝他。
“紙包不住火,終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我們都預料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而已。”玄武又道。
我咬着牙,狠狠的盯着他,冷笑道,“你有多殘忍,你自己恐怕不知道吧?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輕鬆,覺得自己終於解脫了,所有不敢面對的事情,都一下子解決了?可是你知道你給馮書橋帶去的是什麼嗎?!”
玄武的喉結滾動了兩下,良久沒有說話。
玄玄見我們之間的氣氛如此沉重,也哇的一聲哭了,“爸爸,姐姐,你們不要吵架。”
玄武彎腰,將玄玄攬入懷中,“爸爸沒有和姐姐吵架,我們只是在商量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小孩子不能聽,你先回房間好不好?”
我一把拉住玄玄,直視着玄武的眼睛道,“你何苦還要瞞着他呢,他雖然小,但是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看看現在的馮書橋,多麼痛苦啊,那是因爲被壓抑和欺騙太久了,若是有一天,玄玄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智和思想,他一定比馮書橋還要恨你!”
玄武突然紅了眼睛,“羅薇薇!不管你們怎麼說我,我全都接受,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說這些!”
我看了看玄玄,只見他一副受驚的模樣,癟着嘴,看着我和玄武,一動也不敢動。
我立刻便後悔了自己方纔說的那些話,沒錯,馮書橋尚且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又怎麼能讓一個八歲的孩童去接受呢。
我抱着玄玄起身,把他送到了房間裡面,“玄玄,對不起,剛纔姐姐沒有控制好自己的額情緒,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你是小孩子,大人之間的事情,將來等你大了,便告訴你,現在你去和張媽玩一會兒,好不好?”
玄玄見識到我剛纔的戾氣,不敢拒絕,點點頭,“姐姐,你是不是生玄玄的氣了?玄玄以後都乖乖聽話好嗎?”說着,他的眼淚已經從眼角滾落。我心疼的替他拭淚,“不,不會,姐姐永遠都愛玄玄,怎麼會生玄玄的氣,我和爸爸再說幾句話,等下就來陪你,好不好?”
玄玄乖乖的往房間裡走去,直到關門,還用那雙大眼睛看着我,直看得我肝腸欲斷。
我回過頭,對着玄武惡毒咒罵道,“看看呀,看看你導演的這齣好戲,夠苦,夠悲,夠無情。”
玄武微微閉上眼睛,蹙着秀挺的眉峰,“所有的事都已經發生了,我現在做什麼,才能補償所有人?”
“你~去~死。”這三個字從我的牙縫中擠出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嚇住了,我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深處,居然住着這麼邪惡的念頭,我居然對一個無數次幫助過我,甚至救我性命的人說出這麼惡毒的言語。
玄武卻笑了,“我確實覺得死比活着要好很多,躺下之後,很多放不下的事,便都可以拋到腦後了。可是我還沒有做完所有的事,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本章完)